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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使用道具 楼主  发表于: 2012-03-31

一起老去是多么美妙
文/刘荒田2010年12月14日，星期二
【加州】
《侨报》副刊，2010年12月14日
荣获“当代华文爱情散文”一等奖
　　一
　　到2010年，我满62岁，在旧金山居住已超过30年。这样的年资，无论如何乔装、如何狡辩，都难以掩盖老去的事实。好在，我有一极好的凭借，那就是：一起老去。
　　看，本市的二频道、四频道、五频道这些地方电视台，好几位新闻主播都是在我入境前后坐上那个位置的，年纪应该与我相仿。
　　在移民的头几年，我为了学英语，每天在新闻时段必面对他们。尔后，只要在家吃晚饭，他们的播报都是必不可少的佐餐。他们出镜前必化淡妆，只是， 脂粉难敌岁月，他们都进入皱纹纵横、头发斑白的阶段。二号台的黑人主播利治文先生，高大英武，在那个位子坐到退休。我一年年地见证他从雄姿英发的后青年到 稳重的中年直到风霜满头的62岁。我尤其要佩服那些女主播，青春靓丽之后，毫不迟疑地老去，却一点也不抱歉，反而更加高视阔步，原来是因为她们有带头人 ——美国广播公司（ABC）的头牌主播芭芭拉•华特斯。人家早过80岁，依然在新闻界叱咤风云，岂怕你说倚老卖老？他们每天活在旧金山湾区数百万电视观众 的视线下，都被自然规律修理得服服帖帖，我还有什么话说？
　　另一参照系是同事。我在一家大旅馆干了26年，超过400位同事，新的不算，老的那批工龄最长的是42年。我们每天见面，前20年不大觉察，近年来一种感觉愈来愈尖锐，那就是，“老”这潮水，汹涌而至，淹没每个人。
　　那位电工由从前的小伙子变成了祖父。他步履迟缓，与我握手告别，说明天退休；那位清洁女工，从前轻盈秀丽，如今是一笑一脸菊花的老太太。他们的 人生中，至关重要的变化过程，我如果不算参与者，至少算得上旁观者，恰似运动场的啦啦队，为他们的成功欢呼过，也为他们的失去叹息过。
　　所见俱是明日黄花、红颜不再、芳华已去，不是没有伤感，然而更多的是欣慰。如果说，老是人间最普及、最彻底的公平，那么，一起老去，最值得欣幸。
　　在这题目下，“一起”是关键词。两年前，我在茶楼邂逅一位学生，他紧握我的手不放，盯着我良久，一脸的惊讶、疑惑。“老师——”他期期艾艾，不 好直言，我笑着等待，他终于鼓足勇气，问：“你——为什么这样老？”我哈哈大笑，解释，我上次与你见面，是哪一年？如果是你们毕业的年份，那么距现在已 38年；如果是我出国的年份，那么是28年。怎么能不老？
　　外在容颜的变化，对于不在一起的人而言，是突变，是革命式的天翻地覆，难以接受；倘若长久厮守，老就成了妙不可言的和平渐进，随风入夜的好雨一般，滋养你的肉体与灵魂。
　　二
　　一般而言，电视屏幕上的名人也好，同事也好，都不可能剑及履及地介入你的生命。与你的人生融合的是直系亲属。幼时是父母，成家后是配偶，其次是 儿女。“伴随儿女成长的全程”，是为人父母的最重大使命。除非出于战争、经济、求学等非自力可能改变的因素，父母不能轻言放弃这种陪伴。它不以付出多少赡 养费，买了多少玩具，花多少钱雇请奶妈、保姆、家教为标志，最重要的指标，是父母付出的时间。待到儿女长大，另立家庭，父母进入空巢期，那时，“一起老 去”就是夫妻关系的焦点。
　　比我小两岁的妻子难以免俗，忌讳“老”字。在超市，她听到一位陌生人恭维“你看起来连40岁都不到”，不觉喜上眉梢，睡前拐弯抹角地把这一“民间呼声”当笑话告诉我。我呢，起床时看她除掉几枚假牙后瘪下去的腮帮，暗说：老太婆，装什么嫩呢！
　　当然，我不会哪壶不开提哪壶，当面说她“老”，一如她在小心地剪掉我鬓角的白发时，没抱怨日本产染发水掩盖不了顽强地从根部冒出的老态。老两口 心照不宣地老去，无遮无碍地老去。在妆镜前，我对殚精竭虑地涂防皱霜的老妻注视了片刻，微笑着走开，在心里说：“老婆啊老婆，我一点也不在乎你变老，一块 儿老去，是最美好的人生，最幸运的姻缘！”
　　不老的时间有四季，冬季是不可缺少的；必老的人生最好有老年，早夭是最大的缺憾。北方有谚：“包子馅不在褶儿上”；我却要说，人生这盘大菜，精 华浓缩在皱褶密集的年华。即使你拥有清澈的童年，灿烂的少年，沸腾的青春，厚重的中年，你还是骄傲不起来，只要没有进入老的疆界。一旦你有了买老人月票的 资格，有了上巴士坐老人专座的权利，那么，你别自惭形秽，这就是你通过了前面各年龄段的“大考”的标记。
　　老人斑绝不是青春痘，老人斑却肯定覆盖着青春痘。哪位青年才俊胆敢欺负你，你可以大咧咧地回敬他：“你有的我早已有过；至于我有的，你也许将来 有，如果幸运。”  而这，还仅仅是单个的老。至于“一起”老，那就是生命圆舞曲的双人舞，无限的默契，无限的韵味，人生至此，方可堪夸赞：神仙眷侣！
　　三
　　是啊！看夕阳下比肩的一对，步履虽然迟缓，拐杖和人影并列，可是，这乃是生命中最耐读、最贵气的一程。
　　且回想新婚，娇羞的妻子下厨，为全家做出第一锅汤水，手忙脚乱，还怕公婆皱眉头。然后，儿女出生，缺奶的儿子半夜里嚎哭，她抱儿子转圈，我旋开煤油炉子，做米粉糊，煮熟、吹凉、喂下，儿子呼呼入睡。我们一起揉着红红的眼睛。刚合眼没多久，便是鸡叫时分，得起床上班去。
　　移民那年，我们都是30岁出头。在220美元租来的地下车库改建的小房子里，她在踏缝纫机，我在午睡，好养足精神上晚班，女儿在客厅骑木马，她轻声制止她喧哗。
　　然后，儿女从小学到大学，工作，买了住房，搬走。我与妻子又回复新婚时节的二人世界。其间，是30多年的间隔。同甘共苦的妻子，终于被到36岁才成家的儿子成全为“婆婆”。
　　婚姻的长路，不说早期的磨合，中期的负重，多少争吵、误会、赌气，光说外界的诱惑、感情的陷阱，当时未必意识到、后来想及仍不寒而栗的危机，对婚姻这“围城”有过的怨恨、不甘，差点实现的背叛，所有这些，到了晚年，都成为淡出的背景。
　　终于，我发现，在通向自毁的独木桥上，独行之际，背后从来没有离开过她的殷殷目光；在所有安慰消隐后，只有从前牵着走进洞房的小手，没有离开我的胳膊，尽管它已布满皱纹。
　　我知道，这些皱纹，每一条都记载着替我做过的饭，洗过的衣服，我感冒发高烧时端来的开水。
　　人生最大的幸运莫过于此：70岁午夜梦回，摸摸身边，还是结发之妻的温暖身子；80岁的生日，为我整理好领带，掖好衬衫，好清清爽爽地接受儿孙 的祝福的，是我的原配。若牵手到90岁，我想起一个笑话：在麦当劳快餐店，一对老人相对而坐，老先生津津有味地蘸番茄酱，吃法国炸薯条。老太太没吃，只是 津津有味地盯着丈夫，瘪下去的腮帮蠕动，表明她有的是食欲。这情景，引起旁座的好奇，过来打听一个人吃、一个看的缘由。老先生微笑不答，张口卸下整副假 牙，递给太太，说：“轮到你了。”那才是幸运到极致的举案齐眉。
　　然后——如果还有然后，谁先去了，是谁的幸运。剩下来的一位，将以思念填满不多的余年。
　　我们不能不老，只求一起老去。逐渐老去的生命中，谁也代替不了大半生相濡以沫的另一半。
　　我的一位朋友，太太比他小15岁。有一天，40岁不到的太太在浴室里大呼小叫，他急忙跑去察看，原来一直被称为美人的太太从梳下的头发中发现一 根白的。第一根！老境逼近的信号！太太为了大势已去不胜伤感，他却眉开眼笑，打心眼里松了口气，拥抱着美丽的太太，说：“我终于等到这一天！高兴还高兴不 来呢！”我明白他的意思：一直在等候迟迟老不下来的太太，终于有了一起老去的起点。
　　比起他们，我与太太较为走运。我们从戴上婚戒开始，就一起前行，一起撑持家庭，一天养育儿女，一起买房子，一起搬家，一起度假，一起生病，一起送别长辈，一起在灯下为儿子的婚礼写请帖，一起吹生日蛋糕上的蜡烛，一起兴致勃勃地老下去。
[ 此帖被观宇在2012-03-31 14:13重新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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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nyapple 金钱 +3 奖四叔!  (*.*) 2012-04-07
hw79 金钱 +3 谢谢四叔！！！ 2012-04-01
雨柔 金钱 +3 呵! 楼主辛苦了. 感谢楼主! 2012-04-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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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沙发  发表于: 2012-03-31


为什么记得这些
文/刘荒田2010年12月20日，星期一
   一條普通不過的街道，我在這座城市待了30年，經過它肯定不止10次，唯獨這一次，我把它深深地鐫刻在記憶裏。那是松樹街靠近下城的一段。我徜徉之 際，把下列立體畫面攝入，連帶把說冷不像冷說熱不像熱、活像鹹甜混雜的餅乾一般味道難以捉摸的陽光，以及僅僅吹得動電線杆上芭蕾舞團演出海報的微風作為點 綴。
    風景無特別處：藝術學院門口，學生在門口等候，一位蹲在台階上畫速寫。街角的咖啡店，裏面坐著十多位光喝咖啡的顧客。擺在門口的小圓桌旁，坐著兩位 女子，聊著和治國平天下風馬牛的天，無論我轉悠多少次，路過這裏，都看到她們在私語，胸部大得教全城女性半數妒嫉的那位，嘴巴從來沒停歇過。街角坐著另外 兩位女子，一位把胸脯遮得滴水不漏，原來在餵奶，另一位是孕婦，前者可能在私下傳授生與養寶寶的要領。走過街，一專賣健身鞋的小店，夥計在電腦前忙碌，並 不理會投進來的眼光。一爿理髮店，沒客人，青春年華的女師傅們各占一張轉椅，專心觀察自家容貌與髮型C過了街，是一家餐館，在人行道設一長條桌，上置食 物，我一路看過去。冷盤有生菜沙拉，「牧場式」澆漿，麵包；底下以酒精加熱的幾個容器冒著熱氣，蓋子下是鮭魚，牛肉，馬鈴薯，菜雜錦。幾位穿著隨便的男女 在默默地動用夾子勺子，往手拿的盤子裏盛食物。抬頭，看到一張告示，是餐館的新猷，每客9塊多。這就是美國流行的「布肥」（Buffet）餐，收固定價 錢，任顧客放開肚皮吃（我猜有三分之一的胖子是因它而產生的）。我清晰地記得這些，還有咖啡店上舊出氣派來的價目表，黑沉沉的酒吧裏的佻皮告示，午睡剛剛 醒來、踱出公寓去買咖啡的青年人?/p>
漫儩c。連雲影滑動在酒紅色帳篷上的影子，也沒忽略。
   我自問，為什麼愈來愈不管用的記憶力，偏愛這些街景？我想了又想，不得要領。只能作這樣的揣測：一，我閑著無事，精神徹底放鬆，記憶庫暫時被清空， 新的印象乘機進駐；二，我停車時囑咐自己：這地方代表鬧市邊緣的風情，安靜，慵懶，在和謀生無關的領域各行其是，要好好看，下勁兒記下。三，明年退休後要 回故土去，流連難再，這乃是「臨別秋波」下的活色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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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线刘树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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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板凳  发表于: 2012-03-31

分享楼主转载刘荒田老师的作品，谢谢。
心静方能知白日，眼明始会识青天
请登陆我的网页浏览，谢谢：
   蜂鸟网 http://wo.fengniao.com/post_list.php?userid=1031442
同学网 http://www.75one.cn/read.php?tid-43889.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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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地板  发表于: 2012-03-31
       神仙眷侣从这时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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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线随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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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4楼 发表于: 2012-03-31
       “......一块儿老去，是最美好的人生，最幸运的姻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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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线j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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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5楼 发表于: 2012-03-31
引用第4楼随想于2012-03-31 22:52发表的  :
       “......一块儿老去，是最美好的人生，最幸运的姻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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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认同、祝福大家、谢谢观宇分享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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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6楼 发表于: 2012-04-01
引用第2楼刘树民于2012-03-31 19:21发表的  :
分享楼主转载刘荒田老师的作品，谢谢。


谢谢民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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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7楼 发表于: 2012-04-01
引用第4楼随想于2012-03-31 22:52发表的  :
       “......一块儿老去，是最美好的人生，最幸运的姻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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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随想的贴图!和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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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8楼 发表于: 2012-04-01
引用第5楼jan于2012-03-31 23:24发表的  :
非常认同、祝福大家、谢谢观宇分享佳作[表情]

谢谢Jan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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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线雨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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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9楼 发表于: 2012-04-01
呵! 楼主辛苦了. 感谢楼主! 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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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线四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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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0楼 发表于: 2012-04-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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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刘荒田2010年12月23日，星期四
【加州】

　　某天下午出门，我先后遇到两条人龙，都是在垄断美国有线电视、手机与有线电话市场最大份额的“康卡斯特”（Comcast）企业的门市部。第一 条人龙在配得乐街，我打开玻璃门一看，队伍从门里面蜿蜒到临街的落地窗前，再盘曲地伸向门口。正是午餐时间，职员们轮流去祭五脏庙（开玩笑地说吃饭），你 可别指望他们把汉堡包塞进抽屉，一边吃一边接待顾客，老板再土气也不敢担“把雇员当奴隶使唤”的罪名。他们吃饭估摸要耗两个小时，好在我看到壁上的告示， 说在格里大道新开了办事处。那里离家近多了，便改变主意。
　　午后，来到格里大道的门市部，又是长龙！想起无产阶级诗人马雅可夫斯基批判官僚主义的楼梯诗，大意为：有必要开最后一次会，把多如牛毛的会议一次消灭。我排这次队，是为了以后不在这家企业排比又长又臭的欧化句式更难对付的队。
　　我捧着纸皮盒子站在队尾，一秒钟后，进来3个同胞，一色青年才俊，其中两位是恋人，女子挨着男朋友甜甜地笑着。一分钟后，一位黑人女子雄赳赳地 进门，从松散但有不可见规矩的队伍中穿越。我警惕地扫了她一眼，她很有自知之明地念叨：“我偏不排队，只问一个问题嘛。”大家没有同仇敌忾，任其扭着硕大 的臀部走到一位貌似华裔的男职员跟前。后者不买不排队者的账，她讨了没趣，乖乖走开。
　　又一位黑人女子进门，穿过队伍，她的神情是这里安居乐业的主人翁才配有的。果然，她啧啧肥厚的嘴，把残存在口腔的法国炸薯条吞进去，进到矮门 里，面对电脑坐下。她刚过完法定的休息时间。抄捷径的黑人女子趁机把“自家人”拦住，说了阵话。女职员走进仓库，拿出两根电缆，交给她，她欢天喜地地离 开。
　　天下太平。我看着慢慢变短的队伍，想入非非。这里，可算法治的缩影，大家都循规蹈矩。除了黑人女子，还有一个长着阿拉伯脸孔的矮个子老头，在人 龙里穿来穿去，办理和这里的业务风马牛的事体——推销蜜糖，手里的两罐黄澄澄的货物，在午后微嫌燠热的阳光里泛出教人信任的柔和光泽。队伍前头一个高个子 白人付出15元，买下一罐。这算得一个正常社会的标签——信任。我可不买来历不明的蜜糖，假货不行吗？以次充好不行吗？赃物不行吗？云游四方的角色，什么 凭据也没有，名片也不送一张，凭什么买他的？然而，除了秩序，这里不乏出于直觉的信任。
　　我逐个端详队伍里的人，各族裔都有，一个都不认识，难以猜测他们所受的教育、职业、爱好、爱情、婚姻、家庭、信仰、政见，连昨天发生的严重事件 ——以色列海军攻击运输救援物资到巴勒斯坦人的加沙走廊去的希腊货船，杀死9人，他们对这一震惊国际的惨剧持什么态度，也无从了解。
　　写诗写了80年的纪弦，又天真又武断地把人类分成两类：爱诗的，不爱诗的。这条长龙的组成者，可分为“订购”和“退还”两类，比如趁推销期富诱 惑力的优惠价，订购有线电视、高速上网和有线电话“三合一计划”；至于退还，就是和我一样，使用了一个时期，要么不满意要么被它的竞争对手更优惠的价格吸 引了过去，而把使用过的器材清还的。前者因受诱惑而来，后者因失望而来，正应了中国的老话：有人辞官归故里，有人日夜赶科场。不过，次序是一样的——先赶 科场再归故里，先订购再退货，这叫“直须看尽长安花，始与东风容易别”。
　　30分钟过去了，我只向前挪动了5步，前面还有10个客人。我对排队的惧怕心理，从少时到老年，从故土到外国，没有改变。总觉得人生在世，居然要从有限的光阴中挤出一部分，从事无聊透顶的鹄候，岂有此理之至。
　　不过，当我注视前头一位老先生在柜台前和三个职员中的一位以广东话交谈时，忽然觉得，社会中人，不但可分为“爱诗”的和“不爱诗”的，“订购” 和“退货”的，还可以分为“时间紧迫的”和“时间花不完”的。前者主要指有职业有使命有时间压力的，后者指闲暇过多难以排遣的。看这位老人家，早已退休或 者领福利金，百无聊赖，看电视是人生的重头戏。他带来不止一张刊登有线电视优惠广告的中文报纸，逐项请教职员，竭尽所能地寻求“最大公约数”。职员不厌其 烦地解释，拿各项优惠作对比，算账，感同身受地为够格当祖父的同胞省钱。队伍里的“时间紧迫”族在摇头，跺脚，他们两个陶醉在攻防战里，不予理会。
　　我后悔没带一本书来，哪怕最能催眠的文字，只好给友人打电话。他愠怒未消地告诉我，到洛杉矶参加外甥的婚礼，刚刚回到家。临走时，当着妹妹的 面，把她的新郎儿子臭骂了一顿，“根本不把大舅父放在眼里，我大老远去出席他的婚礼，他居然连招呼也不打，别说感谢了。这小子刚刚受了洗，据说是虔诚的基 督教徒，每月5000多元薪水，捐出1/10即500多给教会，侍候神够慷慨了吧？可是遇到亲朋，连请喝一杯咖啡也舍不得，要他扶危济困？提也不要提！我 教训他：‘你也许对得起上帝，却愧对父老乡亲，怎么在社会立足呀你？’他脸红红的不敢搭腔。当妈的偷偷拉我的衣角，求我别破坏喜庆日子的气氛。我这妹妹， 把这小子宠坏了，婚礼的开销也是她出的，五万块。我出了口鸟气，才去机场……”
　　我陪着他骂外甥。电话打完，抬头看墙壁上的超薄电视机，“有线新闻网”的屏幕，打出“戈尔夫妻分居”的字幕。戈尔，是克林顿当总统时的副手，曾 以民主党候选人的身份和布什角逐总统宝座，总票数超过对手30万，却输在候选人票上。如果他在10年前击败布什，婚姻肯定能保住，美国在这位手腕灵活的政 治家治理下，也许局面不像今天这么糟……
　　轮到我了，职员是一个半小时前给同胞行了方便的胖大黑人女士。我把上网用的、看电视用的辅助器材、变压器、遥控器一一递过去，她用镭射枪扫描贴 纸，再在电脑上作记录。我扼要地投诉了“贵公司”在业务上的缺失，荦荦者有三：一，订购的服务以半年为期，后来不经我同意，改为一年；二，订购时，接线生 说明：有240元优待券回赠，我在安装了电缆后，给顾客服务部打电话。第一次回答是，先签合约再寄出退款支票。合约倒是以电邮发来了，但半年期限变为一 年。为了拿到退款，只好签名，合约发回去，退款却久候不来，再打电话，回答是：合约没说有退款。我第三次打电话投诉，接线生一个劲地道歉，但绝不在“补回 退款”上松口。第三……我叹息道：“上了贵公司的当！”
　　黑女士以中立的口吻，问我带来当时登优惠计划的中文报纸没有，我说没有，但贵公司该有我订购时和接线生对话的录音。她没吱声，但露出同情的神色，也许，她听到类似的抱怨多次了。“欠你20.35元，6到8个星期会寄出支票。”她把收据交给我时，诚恳地说。
　　走出门时，我后面的队伍还在蜿蜒，但离下班只有20分钟了。斜阳温煦地洒在人行道上。开车回家时，看着长龙般的车辆，暗想，尽管线状物到处都 有，但人间是板块状的，杂七杂八地堆着万万千千个真实和假设，已然和将然，明示与暗喻；过去布的伏线，在现实中成为结下诸多瓜果的藤蔓；现在埋伏的可能， 在将来所产生的蜕变，肯定比小说多许多倍。没有哪一部鸿篇巨制并列全部的现状，现实永远比虚构文本丰富。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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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1楼 发表于: 2012-04-01
每次细读刘荒田老师他的作品,那文字质朴、平实，着感情和感悟所吸引.凡是文中诗境随处拾得,内容风格各异,把美国社会的奇闻逸事，都刻画得入木三分引人入胜. 非常非常值得大家欣赏阅读.谢谢四叔上传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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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2楼 发表于: 2012-04-01
引用第9楼雨柔于2012-04-01 04:12发表的  :
呵! 楼主辛苦了. 感谢楼主! 请[表情]

谢谢雨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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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3楼 发表于: 2012-04-01
引用第11楼yjxc于2012-04-01 10:02发表的  :
每次细读刘荒田老师他的作品,那文字质朴、平实，着感情和感悟所吸引.凡是文中诗境随处拾得,内容风格各异,把美国社会的奇闻逸事，都刻画得入木三分引人入胜. 非常非常值得大家欣赏阅读.谢谢四叔上传分享.

谢谢YJXC!荒田老师作品陆续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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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jxc 金钱 +3 谢四叔分享学习! 2012-04-01
雨柔 金钱 +3 四叔, 饭胞茶醉再来吧. 哈哈.... 2012-04-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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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4楼 发表于: 2012-04-01
四叔, 饭饱茶醉再来吧. 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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