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漂 泊 原 乡 fficeffice" />
刘 荒 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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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来了!站在雷公岭头,“我见青山多妩媚”,然则,青山见我如何?青山无言。烟云过眼,松涛阵阵。
上一回登临是哪一年?葱茏的山,彪悍的松林,宏大视野是手里的玩具。
为了查证,我把一本本破旧的日记本翻出来。那时还在国内,要么在乡村当知青,要么在小学当民办教师,要么在县城当公务员,日记很少间断,每天动辄上千字,如今想来颇觉滑稽。不是吗?本来,生活归生活,历史归历史,皇帝把这两档子分得多清,起居注之类是史官负责的。然而那年代我把一部分生命耗费在记录生命上。只是,不耗费掉,能积攒下来吗?和雷公岭有关的不少,爬山至少四五回。山脚下的旗尾村,更不知去了多少次。
“……大年初二访木,三人同登雷公岭。回到大自然的怀抱,感到的是欢欣,是解脱,是忧郁?都不是,是受宠若惊。春比节令早来,满山的小松树已吐出一条条毛茸茸的叶鞭。登上时欲雨未雨,远近山峦笼在烟霞里,春意耸动着。岭头被浓雾吞没……我们被雾诱惑着,急急忙忙爬着。半路上,雨终于忍不住,叭叭洒下来,只好退回。”(1975年2月14日日记)
奇妙的不是山,而是人。当年连袂登临的朋友,这次都在身边:木,大炮,云云。木,大炮和我三个年龄相仿,云云大七八岁。
别来无恙,雷公岭?你在暖洋洋的乡梦里孵了多少年。四年前,早约好了,不但要登山,还要各写一篇同题散文:《于今白首同归日》。然而,大炮患了重感冒,无法成行。此后我还回去两次,都因为伙伴没空不能成行。对此一直耿耿于心,只好自我安慰道:梦的好处全在“未圆”上。岂止结婚是恋爱的坟墓,付诸实现的理想也会对原先的盟誓、期许、诺言翻脸。从这角度说,不去就是“月未圆满花未尽开”,成了“期许”支取不尽的活期存折。
这回成功了。大炮从他任职的机关借来一部面包车,连同司机。大炮有车,也开了好些年,但这次为安全作足了功夫。其实坐车并非初衷。我一向认为,回去该有独家的方式。早年的“金山客”,在唐人街的餐馆衣裳馆杂货店熬到发白腰驼以后,是这样“返唐山”的:将许多口庞大的“金山箱”放在船上,西装革履的金山客站在船头,抽古巴雪茄。两岸站满了看热闹的乡亲。船靠岸,每口箱子由2到4名壮汉抬着,一路吆喝,烧鞭炮。在村前石板路上,游子笑吟吟地抱拳躬身,和父老打招呼。春风动衿,顾盼神飞。人生的辉煌,尽在短短一程水陆路途上,在异邦的漫长屈辱和劳累,一次过获得报偿。可惜,我无法仿效前辈,出生太晚,不但在旧金山找不到打造“金山箱”的专家,也付不起昂贵的运费。
引发思古幽情的“回去”还有:走路,先乘长途客车到水步墟,再取道虎山麓,沿着叮咚的小溪(水草怎么擦也擦不去的乳白天色,让我想起村里的“盲眼三婆”固执的眼白),踩着布满泥疙瘩的田埂,蹦蹦跳跳地回去。村端的碉楼,是永不消失的路标。然而,有这脚力吗?从我们的村子再往山里,走一个多小时到达山脚,这才进入正题:登山。骑单车,倒不失为又抒情又愉快的方式。可是到哪里借或者租四辆?向村人租借摩托车倒容易,老骨头难保不摔在干涸的渠道就是了。
我坐在舒适的面包车里,旋开矿泉水的瓶盖,仰头灌了半瓶,将之虚拟为广东三蒸米酒,自嘲道:这是唯一的豪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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