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难得是圆满——为伍可娉《金山伯三部曲》全部付梓而作
文/刘荒田
2014年06月25日，星期三
【加州】
《侨报》副刊，2014年06月7日
（长篇小说《金山伯与弃女》，伍可娉著，广东出版集团花城，2014年6月）
2013年10月，我在广东江门市与五邑大学退休教授梅伟强先生聚首。这位专攻侨乡历史的学者深有感慨 地说：“许多人问我，海内外有关五邑华侨题材的小说之中，你认为最值得推荐的是哪一本？我总是不假思索地回 答：读伍可娉的《金山伯的女人》和《要嫁就嫁金山伯》吧！”
接着，我们讨论了侨乡文学创作的得失，共同的看法是：写五邑侨乡的文学作品，若出诸本土作者之手，则较 为亲切、实在，可读性相对较高。
同年11月初，我收到伍可娉从旧金山发来的《金山伯与弃女》——31万字的电子书稿。
2014年6月，我在旧金山，收到了由中国出版重镇——广东出版集团花城出版社重磅推出的《金山伯与弃 女》，喜出望外！至此，她的《金山伯三部曲》全部完成。
人生难得是圆满。我一直激赏“把事情做完”主义，“行百里者半九十”之后，如果放弃最艰难的10里，那 是令人痛惜的失败。在海外的华文文坛，见惯了一时锋头无两、三数年后消隐于茫茫人海的“昙花”式作家，教我 格外高看笨笨地跑完全程的人。
文学难得分绝对的高低，因为“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文学也不宜以是否获奖进入排行榜成为畅销书定优劣， 因为太多潜规则掺和其中。这个时代，与其比才气，比知名度，不如比柔韧度、比“出水才看”的“两腿泥”。以 阶段论， 《金山伯三部曲》的完成，是伍可娉最值得庆贺的人生高峰之一。
若有朋友提出类似于梅伟强教授所面对的问题：伍可娉的《金山伯三部曲》，最突出的亮点是什么？我想延续 与梅教授讨论过的话题，以这样的关键词表述：地道。
地道，即本色、本真、不做作，不“装”。在北方，“地道”一词的含义更为广大，头一次去见女朋友的父亲 的男子，如果被对方指为“不地道”，这就意味着，未来老丈人把这亲事彻底地否定了。
伍可娉的“地道”，成于三个元素。
一、她是土生土长的侨乡人、第四代侨属，在“中国第一侨乡”台山出生、成长。高中毕业之前，没有离开过 家乡。台山的山水和人文环境，是她一生的根基。然后，她在另外一个“山”——广东知名侨乡中山市担任儿科医 生17年。这样完全、丰富、细微的人生体验，是她写作的得天独厚之处。梅伟强教授谈及此点时，强调：“连台 山方言也不懂，怎么写台山人？”
当然，外地人也能说台山话，进档案馆查文件，记者通过采访，也能了解各种事件，可是，作为剑及履及的生 命体验，以“全程在场”较为理想。
你可能会念伍可娉写的台山《木鱼调》：“摸下床中又无儿和女，摸下床边又不见郎。”但未必知道昔年的一 些台山新娘，因为新郎官滞留外洋回不来，而抱着公鸡“拜堂”，从此一辈子“守生寡”。然而，这些活生生的人 和事，和咸水歌、花笺、锣鼓八音、媒人婆、上头公、拜榕树娘娘、女仔屋、乞巧节等一起，浸漫伍可娉的童年和 少年时代。
二，伍可娉喝足了“洋水”。地道的“土”之外，还要地道的“洋”，她在旧金山生活了30多年。她所扮演 的主要人生角色，在中国时是“儿科大夫”，在异国是“花店老板娘”。她和出国前担任外科医师的丈夫一起，以 拿惯听诊器的手修剪花枝、布置花篮，不但凭这来养家活口，还通过位于旧金山唐人街的店铺，把感受的触角伸向 华人社区内外的大千世界。
当然，单纯的“中西通吃”的履历表，不能成为写作高度的铺垫，但它赋作者以厚实的底气，保证了素材的原 汁原味。
三，伍可娉的感情世界。这是至关重要的。毕竟，小说不是学术论文，不是采访记录，不是档案的罗列，而是 生命能量的全方位释放，而感情的投入，是决定作品成败的关键。伍可娉自己，固然是资历完整的新移民作家，家 乡和异国的侨乡人的悲欢歌哭，她不是身历就是耳闻目睹，单是亲情的根脉，就源源不断地给她输送 灵感。
我至今不曾忘记一个场面，我去唐人街一个旧公寓的单位，拜访伍可娉的父母。那时，她父亲年近六旬，依然 兢兢业业地当着薪水微薄的清洁工，谁知他以往是中学教师？可娉那清癯多病的母亲还在打“住家工”。老两口顽 强之极的美国梦，就是把3个已婚儿女和他们的家人及未婚的儿子弄到身边。说到合家团聚的将来，两口子眉飞色 舞。
那是1980年，伍可娉一家还没有出国（我和她认识，是在20年以后的2001年）。我认识可娉的父母 ，是因为，于我亦师亦友的台山籍知名诗人赵元瑜是可娉的舅舅，我代赵元瑜探望他分别多年的姐姐和姐夫。这一 场景在我的记忆中，历久弥新。我由此明白，伍可娉在花店忙碌了漫长的白天以后，躲进家里的书房，熬一个又一 个夜，把总字数超过90万的三部曲完成，不但是圆自己的梦，也是圆父母的梦。
伍可娉的三部曲，动用了最精彩的经验库存，调动了最动人的感情，展开了横跨两大洋的广度和贯通历史与现 实的深度，从酝酿到成书，足足花了近30年。第一部《金山伯的女人》2005年出版，第二部《要嫁就嫁金山 伯》2010出版，现在，第三部 《金山伯与弃女》也出版了。三本书用了8年。写作的过程，也是提高的过程。到了第三部，社会面更为广大，主 题更为深刻。以“弃女”出生和偷渡出境，写母国人性的弱点，底层的挣扎。通过铺叙弃女被美国人领养、在新大 陆成长的漫长经历，把两个国家、两种制度、两种文化、多种生活方式（包括残障人的性爱）等串接起来，更加复 杂的人性借犬牙交错的情节展现，处处引人入胜。
听说，三部曲的前两部已受中国影视界人士关注，在将来，可望有以它们为蓝本的电视剧或电影问世。如果改 编计划把第三部也纳入，那么，中国近百年特别是近30年来移民大潮的广阔场景，以及它在海内外所造成的心理 震荡，就能更加富于立体感地呈现于世界。
热烈地祝贺学姐伍可娉。祝愿她再接再厉，写出第二个《三部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