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节到了,贴上旧作一篇,祝天下的母亲健康快乐!
两支蜡烛fficeffice" />
李丽慈
母亲在50岁那年,又做了一回新娘。
在中旅社举行过简朴的婚礼,我握着新郎雷叔的手:“多谢您照顾我妈!”
心头一热,眼睛就模糊了。
雷叔拍了拍我的手,平静地说:“我跟你妈好比两支蜡烛,相互照着,也不知那支长那支短。”
我出了中旅社,骑上自行车穿行在繁华的街道上,想着母亲含辛茹苦的前半生,想着母亲终于苦尽甘来,有了个好的归宿,心里头百感交集,热泪淋淋漓漓洒了一脸。
幸福多数是相似的,而苦难因人而异。12年前,嗜酒如命的父亲在酒神的召唤下弃我们而去。之后,我心中时常牵挂的一件事就是要为母亲物色一个适合的伴侣,好让她度过下半生。
一个好心的旧邻居穿针引线,使母亲跟雷叔得以在茫茫的人海中相识。那天我如约到海鲜楼,见到雷叔顿觉眼前一亮,花白的平头,敦厚的笑容,风趣幽默,与开朗乐观的母亲似是珠联璧合。冥冥中注定,雷叔就是要陪伴母亲给予她幸福的人。
无论生命有多长多短,找到真爱就不枉此生。
小城从此多了一对恩爱的老人,他们有时肩并肩,默默前行;有时一前一后;紧紧相随。无论是去酒楼喝茶,到市场买菜,或是到人工湖散步,形影不离。过马路,一个总会牵着另一个的手。日子汩汩地流着,母亲愈发心广体胖,雷叔愈发鹤发童颜。
一对幸福的蜡烛,在彼此照亮着。
母亲享受着迟来的爱情,我亦享受着迟来的父爱。我一直叫继父为“雷叔”,他就像是我的一个老朋友。
雷叔懂养生,经常煲靓汤滋补。他常对母亲说:“打电话叫你宝贝喝汤!”雷叔风趣幽默,好开玩笑。母亲则笨嘴拙舌,经常被他奚落还傻傻地笑。每次探访我都会磨好一副伶牙俐齿,打醒十二分精神。我们唇枪舌剑各不相让,碰撞出智慧的火花,哈哈的笑声在四壁回响。
不少人认为,多给钱老人就是孝顺,随着岁月的增长,我对孝顺有了更深的认识:拾掇好自己的生活不要成为父母的牵挂;有时间的话尽量多些在老人面前出现,让他们看着你,拉着你的手说些唠唠叨叨的平常话。
快乐不知时日过,一晃,10年过去了。
我们每个人身上都有着与生俱来的缺点,雷叔亦不例外,最突出的是固执与任性。一次他和母亲逛街,一辆自行车横冲过来将他撞倒。他还未从痛楚中反应过来,几个后生仔冲上来气势汹汹:“死老鬼!想找死?”
雷叔如一头狂暴的狮子怒吼:“尽管放马过来!”摆开迎战的架势,双眼瞪着像铜锣般圆,后生仔仓皇逃窜。母亲吓得两膝盖发软,埋怨道:“真要打起来你哪里是对手?”“你叫他们回来试试看,我没打架几十年手都痒得难受!”雷叔面红耳赤辩解。
每年防盗网涂漆,他亲自出马,还爬出阳台外面刷漆。他有气管炎,不时咳嗽,我们劝他戒烟,他笑笑,抽烟照旧。
一天,母亲惊慌失措跑到单位找我:“你叔住院了!”
我匆忙赶去医院,只见雷叔躺在病床上,跟平常判若两人,他很厉害的咳嗽着,脸皱成一团麻。他说,胸口犹如钢刀锯过一般痛。平时他从不到医院看病,偶尔感冒发烧,都是自己买药吃。母亲在一旁埋怨,咳了一个多月,多次叫看医生,就是不听,早看就不用住院。
雷叔日渐消瘦,除了痛还是痛,身体极其虚弱。我每天挖空心思想办法让他吃点东西。他吃一点点,就没法吃。痛起来,汗如豆落,但没见他呻吟一声。
病房新来一个病号,咳起来似地动山摇,非常恐怖。几个陪人服侍,忙前忙后。过了几天,那人的病情缓了下来。雷叔讥讽他:“你最夸张,像只大狼狗!”大家哄的笑了。护士派药,他又说:“餐餐都是这些,家家户户都一个样。”大家又笑。病房每天都是笑声不断。笑,是最好的良方。
那天探访雷叔,母亲对我说:“医生叫你去办公室。”
心中顿时闪过不祥的预感。
主治医生指着X光片,告诉我一个无情的事实:“你叔是肺癌,长在左肺门,无论做不做手术,机会都很微。”
我强作笑脸,若无其事回到病房,与雷叔谈笑风生。
在走廊无人的角落,我与母亲抱头痛哭。
那天我对雷叔说,住了这么多天医院,仍不见效,拖下去对病情不利,不如回香港治病,那里医术先进,病可快些好(雷叔是香港人)。他同意了。我马上与香港的华哥联系。第二天,华哥几兄妹就赶来接父亲回香港。
办妥出院手续,我直扑车站。直通车的引擎已发动,我跳上车。雷叔见到我,眼睛亮了起来。我握着他的手:“雷叔,你好了,就返来!”掉转脸,泪喷涌而出,慌忙跳下车,躲进柱子后面,目送直通车消失在雨帘中……
雷叔,我多么希望你能回来!我多么希望能再见到你!
母亲就像个只会流泪的木头人。泪腺肯定是坏了,泪水就像两条小溪,淌啊淌。她天天念叨着雷叔的好,不吃不睡,痴痴呆呆。言语和安慰是多么无力!
华哥打过一个电话回来,说雷叔住进威尔斯亲王医院,等候检查。
每天夜晚,我守候电话机旁,期待又惧怕着铃声响起。
一个风雨交加的凌晨,精神即将崩溃的母亲冒着电闪雷鸣和狂风骤雨,趟水步行几公里,敲开一个“巫婆”的门,寻求精神的慰藉。
十多天过去,铃声没有响起,我几乎是不抱希望了。这天,正要睡觉,电话响了,我又惊又怕,拿起话筒。
没有声音!
“喂,是谁?”
“是,是我……”一个很微弱的声音,是雷叔的声音!
“雷叔!是你吗?你没事吧?”
“告诉,告诉你妈,我明天……回去。”
我飞奔着去告诉母亲。她走下楼梯,一副想哭的模样,门铃声吓得她心惊肉跳。
“雷叔准备回来!明天回来!”
“真的?!”母亲喜极而泣,撇下我,回屋烧香。
第二天,我和母亲早早守候在车站。
心头难掩的欢喜和激动,使我们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我们笑眯眯地迎候着每一辆直通车。
希望是多么神奇的东西!母亲泥塑般的脸在一夜之间恢复了生气,满脸的皱纹也被无形的手抚平,光滑了滋润了,竟还露出一点点红晕。枯木逢春!
我真想笑母亲:“多开心呵!你的老宝贝要回来了!”何止是宝贝呢!是母亲的命啊!
华哥在电话里说,8点钟送父亲上车,12点可到达。
可12点钟到站的直通车,没有雷叔的身影!
我踉母亲急了起来。我们从车站这头窜到那一头,又从那头窜回这一头,凡是直通车,我们都扑上去,仔细辨认,逐一检查,不放过一辆车,不放过一个人。两个小时过去了,还是没有雷叔的身影。
我怕看漏了眼,又想雷叔有可能直接回家,叫母亲守候车站,我赶回去看看。没有。又急急扑回车站。我跟母亲在车站来回奔走着,急如热锅上的蚂蚁。
时间已到了下午4点钟,候车室空落冷清了起来。我全身瘫软,一点力气都没有。母亲一下子塌了,脸上又复原成青菜色,泪水从她凹陷的眼眶悄无声息地涌出。我的心在一点点的疼起来。
一辆灰蒙蒙的车慢吞吞地爬进了站,看样子不像直通车,它停在车站中间。
我机械人一般靠近它,茫然地扫了一眼车厢。一只手从车窗里伸了出来。啊!是雷叔!
雷叔最后一个下车。他已接近虚脱,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母亲将他抱上的士。
后来我才知道,他坐的那辆车,在半路上坏了,修了近三个小时,空调也坏了。一个年近8旬重病在身的老人,在车上受的苦可想而知。
那天晚上,姨母去探望雷叔,发现雷叔的两条腿肿得像穿上雨靴。我和母亲只顾高兴竟没有发现!那天夜里,母亲就捧着雷叔的腿,足足按摩了一个夜晚,盹都没打一个。
雷叔奇迹般生还!他回来了!拖着极其虚弱的身子回到母亲身边。
求生的欲望,是那么强烈!爱情的力量,是那么神奇!在母亲的精心照料下,他一天天的好了起来。
一个半月后,雷叔回香港复查,肺部那块黑影竟消失了。
爱,将暗淡的蜡烛重新燃亮!
失而复得,弥足珍贵!
2001年3月9日于台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