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闻泰斗”穆青:作品与生活一样朴实[转帖]
穆青,老记者,中国新闻事业家与新闻摄影家,中国新闻史上的擎旗人。河南杞县人,回族,生于1921年3月15日。1937年12月在山西临汾参加八路军,1940年7月考入延安鲁迅艺术文学院。1942年8月进入中共中央机关报《解放日报》从事新闻工作。1946年2月调入东北日报社。1949年4月起历任北京新华总社特派记者、新华社编委会农村编辑组组长、新华社华东总分社第一副社长、新华社华东总分社社长、新华社上海分社社长、新华社国内部主任、新华社副社长、新华社党的核心小组副组长、新华社总编辑、新华社社长、新华社党组书记。期间兼任过新华社解放军总分社社长。中共十二大当选为中央委员,中共十三大当选为中顾委委员。生前为中国记协名誉主席、中国新闻摄影学会名誉会长。
曾以新闻名篇《县委书记的榜样——焦裕禄》享誉全国的一代名记者穆青,于2003年10月11日凌晨3时20分在北京逝世,享年82岁。
早在念中学的时候,穆青便是我们心目中仰慕的新华社记者。没想到参加工作后,一个偶然的机会我们竟跨进了新华社的大院而有幸生活在一起。
在新华社新闻大厦六楼办公室里,当时整整80岁高龄的原新华社社长、新闻界的“焦裕禄”穆青接受了我们长达近两个小时的专访。他身着深蓝色、对襟扣、丝绸面料的中式服装,年迈但不失清癯,语气平缓而清晰,时而开怀畅谈,时而低头沉思。与其说是规规矩矩的采访,不如说是两代人之间轻松无拘束的叙旧、聊天、侃生活。
一、生活从来没什么讲究,简朴而有规律
刚一落座,“老头儿”(新华社上上下下对他的敬称)便习惯性地点燃一根香烟。据说20年前,他额上尚有青丝盘踞时,新华社人便开始称他“老头儿”了。外人从旁看去,言之者无不敬,受之者无不悦,是那种自然的家常称谓,而家常的往往也是极致的。而今,时间的魔手真的攫走了他的三千黑发,他曾拼力回抢,于是那发际上的黑色素便幻化成流淌于纸页上的墨色河流:12万字的《十个****员》、40万字的《新闻散论》、30万字的《彩色的世界》,以及尚待整理成集的于战争年代散佚的文稿。
他顺兜掏出香烟,点着。采访于是从吸烟这个话题聊起。“都劝我戒烟,我也想戒,但怎么也戒不了。20几岁时开始抽烟,那时正在延安《解放日报》,生活很单调,不像你们现在这样,那时没有什么零嘴儿,就一天吃三顿小米饭,年轻人嘛,我看人家抽烟便学上了。那时是旱烟,烟末用油光纸一卷就成了。没想到一抽就是将近60年。”穆老边说边慢慢仰靠在办公椅上,眼睛注视着手中的烟头。“医生多次劝过我,有两种意见,一是劝我干脆戒掉;一是说戒了也不好,少抽一点可以。我接受第二种意见,少抽,逐步改,一天十几支,以前可是一天至少一包哩。给人谈话、开会、写东西,就要抽烟,像你们这种场合,”穆老笑了笑,“聊天,我就抽烟。平时看报、看书,我可不抽。抽烟不好,到处受限制,遭人白眼。这个习惯我慢慢改。”
随后,我们将话题转向饮食与穿着习惯。从谈话中我们得知,穆老喜欢吃面食,“可是一大家人都喜欢吃大米饭,我还是不行,吃一点可以,每顿吃大米饭受不了。”
穆青生活崇尚简朴,他很少吃营养补品,肉食也吃得少,水果吃一点,说自己爱吃鸡蛋。或许你不知道,1963年,三年困难时期刚过,穆青对国内记者提出了给人民群众“高级营养品”号召,并亲自抓,抓主题,抓情况,亲自参与制作新闻产品方面的“高级营养品”。可是很少有人知道他的生活却从来没什么讲究。
以往,穆青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有人求教“成功的经验”、“写作的秘诀”,随着年事渐长,又头顶“新华社健康老人第一名”的荣耀,向他请教养生之道者也有见长之势。别看他“查体”被医生称为“60岁的器官”,其实他有多项“反科学”的生活习惯:每天一包香烟、不锻炼、不吃保健品,酷爱河南产“烧饼夹牛肉”,没有胆固醇概念地多吃鸡蛋,他自有一套道理:“鸡蛋可是好东西,你想一个鸡蛋有生命的全部成分。”在衣着上,穆老离休后基本不再穿什么西服了,外出时穿一件旧夹克或运动服,随意自在。
穆老的生活很有规律性。退休后他常常早上6点起床,晚上11点就寝,中午看看报。每天还练一个小时左右的字,练书法从不要字帖,历来认为自己的字应有自己的风格。谈到书,他讲最喜爱的还是《三国演义》,认为这本书从文字到人物形象的塑造、故事情节都非常不错,书中值得学习借鉴的地方很多。“我喜欢历史,对中国历史比较有兴趣,正史、野史,我都爱看。我觉得中国人应该了解中国,古代史、近代史要了解,只有了解了历史,才能有借鉴,才能发展今天。”他语重心长,我们默默点头。
从新华社社长岗位退下多年了,他没有丝毫的失意,与做了一辈子记者、编辑的夫人续磊过着普通人的生活,四个子女各有所成。他感慨:“还让这么多人惦念着。”他说卸下担子后,只要不“下去”,每天都来上班,“不来,呆在家里,心不踏实”。去办公室,他坚持步行到六楼而不乘电梯,说这于自己是一种锻炼。行走如风,腰板挺直,激情使他不断推陈出新,永远朝气蓬勃。他跟年轻人没有距离,他真的一点不老。这位开创了中国新闻事业的好老头儿,多像虬枝傲苍穹的不老松,威立光明顶,吞吐时代风。
二、一手握笔一手操拿相机,继续活跃在世界各地
1992年11月,穆青以71岁高龄从新华社社长的岗位上退下来。几十年来,他的作品在中国新闻史上奠定了里程碑式的地位,影响并鼓励了几代中国人,催人奋进。按常理,从此,作为一代杰出的新闻事业家,他可以颐享天年。可是,他如是说:“已从第一线上退下,但这并不等于说我从此就安度晚年。退休,让我摆脱了繁重的领导工作,但开阔了一个新征途,是一个新起点。我想,只要能力所及,我会珍惜每一天。如今,我有时间看想看的书,写想写的文章,去想去的地方……”这时穆老越讲越兴奋,感染得我们也为老人高兴。
提起穆青,千千万万的读者脑海中就会浮现出他那一篇篇新闻经典名作。然而,又有多少人知道,穆青还是一位新闻摄影高手。上年纪后,相机替代了他的笔。他摄中原农家,照国外飞瀑……有时看到一朵形状奇异的云,他会追云大叫:“快看快看!”自然景致中,他偏爱瀑布,大起大落,气势恢宏。他曾在非洲维多利亚大瀑布下联想:“有思想品格高度的人,不畏生活中的落差。”晚辈议他:“老头儿”能跑着呢,激情不减。
穆青说在战争年代,他是随军记者,从东北一直打到广西,写下无数新闻作品。但是,由于缺少摄影器材,竟没有机会留下一张图片资料,这令他至今遗憾不已。20世纪60年代初期,他开始接触摄影。但是,穆青真正有机会进行新闻摄影的实践还是他20世纪80年代初在新华社社长的任上。穆青说:“改革开放以前,我很少拿过照相机,那几十年中我手中的‘武器’就是笔。但几件重大的憾事让我非常后悔。我最终下定决心,一定搞好摄影,一定要掌握好照相机这个新式武器。”“第一件憾事是50年代中间,有一次我和著名记者华山随代表团到苏联去。我们两个都喜欢苏联文学,很想在彼得大帝的雕像前留张合影,但随团的同志中只有一位带着照相机,我们请他给照张合影,他说:‘不能给你们照合影,国家有规定,公家的照相机和胶卷不能给私人照相。我要是给你们照了,回国后肯定要挨批的。’20世纪80年代,我又去了一趟苏联,再次来到那个雕像前,情不自禁地哭了起来:不能和华山同志合影了,因为他已去世了……”“第二件事情是,我们在采访焦裕禄事迹时,竟然没有留下一张采访照片,老乡们、干部们回忆焦裕禄时泪如雨下的动人场面,没能永远留在画面上,虽然他于我至今历历在目。”“第三件事情是,1976年周总理逝世时,一大早,寒冷的天气里,长安街旁云集了那么多人,那个场面真是太感人了。我赶快返回新华社,让摄影记者抓紧去拍照,他却含着泪说:‘不行啊!他们(指‘四人帮’)不让照!那里有很多便衣,谁照就抓谁。’打那以后,我就发誓一定要掌握好照相机这个‘武器’,再也不能留下新的遗憾了!”
谈兴正浓,陈秘书进来,给穆老递上一份传真,原来是穆老浙江游的日程表。从陈秘书的介绍得悉,穆老退休后,每年要下去走走,花上三四个月去看看,带着问题下去转转,国内仅西藏、澳门与台湾未曾涉足外,国内有的地方穆老去过七八回了。去过60多个国家的穆老还是认为自己国家的风光最美。
“我不太喜欢大城市的繁华,喜欢大自然,喜欢森林、田野、山川、河流,这些是最美的,给人以美的感受。我要通过我的笔、我的镜头反映大自然的美,把自然的美传达出来,让所有的人得到美的享受。”正如他所说,自从领导岗位上退下来,他不是坐在家里关门写回忆录,而是一手握着笔,一手操拿相机,继续跋涉在世界各地的山山水水间,成就着他那未完的事业和心愿。
“穆老,摄影是一项很辛苦的工作,你到现在都机不离手,您的身体为什么这么好?”有记者问。穆青笑着说:“我的身体很好,靠的是什么?打仗、跑新闻、拍照片!记者走得多、看得多,有许多美好的难忘的瞬间,文字可以记载,但同时拍了照片更好。图片新闻可以活跃版面,让人喜闻乐见,而且不受语言的限制,可以生动地把祖国的美好形象展现给世界。”奔走于繁华的都市,穿行于荒僻的乡村,攀上高山之巅,驰过草原大漠,每次采访或者旅行,穆青几乎都不放过片刻的闲暇,尽情地拍摄。穆青说他写作从来不靠采访对象提供的现成的材料,一定要亲自看过调查过,有了真切的感受才落笔。他的摄影作品同样秉承了这一原则:每一下快门记录的都是他所了解和理解的事和人。穆青的摄影作品在艺术上朴实简洁,尽量用画面本身“讲话”,绝不拖泥带水,讲究弦外之音。近20年来,穆青先后出版了《彩色的世界》、《穆青摄影选》、《开封菊花》、《洛阳牡丹》等多部摄影专著,将世界上60多个国家和祖国各地的风土人情尽收镜头之中。摆在面前的那本精装的《彩色的世界》,集结了穆老41篇游记散文和195幅彩色风光照,这部书向我们展开了一个瑰丽奇伟、包罗万象的大宇宙。特别是那每一张摄影作品肯定都有一段他跋山涉水捕捉那珍贵刹那的动人故事。
“我真正拿起相机是在80年代,我的摄影作品比文学作品多好多,至少有好几万张。因为年龄的关系,我已不便拍摄新闻照片,现在拍摄的作品多以自然风光、风俗为重。”触及摄影话题,谈起自己的摄影经历与得意之作,穆老的情绪总是那么高昂,那么激动,焕发着青春的活力和朝气。的确,其摄影作品大气,给人以气势磅礴、胸襟开阔之感,给人以心灵上的震撼,很有动感与生气,且自然朴实,很有琢磨头。他说,还有一个愿望,想出一册《绚丽的中国》,与《彩色的世界》相映成趣,中外融合。
三、心中有群众、脚下踩热土的穆青,是第11位令人景仰的****员
1993年5月,穆老曾南攀黄山,面对苍天兀峰,诗兴大发,写下了这样的诗句:“文章不为千金卖,沥肝胆,青史巍巍,冰操皑皑。光明顶上啸天风,著我炎黄气概。对群峦,思潮澎湃。赤子深情终未改,欠多少,父老相思债。鬓堆霜,丹心在。”是的,穆老之所以跋涉不断,笔耕不辍,是因为他心中的激情从没有熄灭,对老百姓的事儿他依然牵挂不已。
一个人,能迸发出激情为百姓做件事并不难,难的是永存那一份激情,永惦百姓的事儿。纵观穆老的一生,可以发现,正是艰难而纯真的革命时代所赋予他的理想和信仰,正是感奋于老百姓对幸福生活执著而又含辛茹苦的向往和追寻,才使他对普通人民的生活有着真切的关怀和重视,才使他对国家的命运和前程有着真诚的关心和把握。
穆老跑过的城市很多,但他跑过的农村更多,跟群众患难与共,休戚相关。他深情地说:“我是从河南农村走出来的,我的老根还是一个踏实朴素的河南农民。我每隔一阵子一定要到乡下去走一趟,和老乡们一块生活一阵子。他们从不把我当成什么大官,什么话都跟我说。如今退休了,我什么会也不参加,什么社会活动也不参与,看看报纸,看看文件,到下边听听老百姓讲的真话,听听他们的苦闷与反映的问题。”穆青能走进中南海坐到政治局的会议桌旁,又能到穷乡僻壤采访睡在农民的土炕上;能从政治家的角度同党和国家领导人畅论国家政事天下事,也能用地道的农民语言同乡亲们拉家常细说麦子、棉花、芝麻。这就是我们的新闻界大师之“神奇”。
“您写的人物通讯,为什么都是一些先进人物,好的典型,怎么没写一些阴暗面呢?”笔者不失时机的问穆老。“要在我们的新闻工作中,大量报道人民群众,特别是他们当中的先进人物活动,是新闻工作者的一种职责。我们要通过典型人物通讯,表现时代精神,多揭示表现美的东西,对我们民族有好处。当然,我在下面也发现了不少的落后的东西,一般是请分社的同志写内参。”从穆老的谈吐中,我们似乎感受到了他的为文与为人的高尚思想境界,颇受教诲。
不论在职之中或离休之后,他从没有让手中的笔辍下来,现在还在不断地写。每每走进农户的小院,坐到农民的炕沿,喝着大碗茶,嚼着玉米饼与群众亲切交谈,那形象让人感到他本身就是普通人民群众中的一员。1994年6月,穆青在宁夏一个贫困村采访,见到一群衣衫褴褛、双脚赤裸的儿童,他不由的俯下身用手抚摩一个孩子沾着污垢的脚面,眼中已禁不住闪动着泪花。这便是我们的“老新闻”,文如其人,风格即人,不是情真不动人。
穆青和农民心心相印,呼吸与共,他每采访一个人物都深交一批朋友,有时候那种感情深得令人惊讶。穆青和吴吉昌可谓萍水相逢,采访完毕后,两位相差12岁的老人竟成为好友。1982年吴吉昌提着两斤棉花大老远的到北京来看望穆青,穆青过意不去,说:“以后再来,千万不要带东西,路远多受累。再说北京哪里买不到棉花?”吴吉昌摇了摇头说:“俺知道北京有,可这棉花是俺自己试验田里种的,老伴特意弹的,绒长,暖和着哩!俺就是想让你絮个褥子铺在身下一准暖和,你身子暖和了,俺心里也就暖和了!”几句话说得穆青心里热乎乎的。
兰考县委书记焦裕禄、铁人王进喜、植棉模范吴吉昌、“老坚决”潘从正、红旗渠特等劳模任羊成……当一个个满溢着英雄气概的人物被社会所知时,人们也记住了记者穆青的名字。穆老用心血与真情写出的“十个****员”,对于中国人来讲只要列举一下篇名,即可了然于胸。其实心中有群众、脚下踩热土的穆老便是第11位令人景仰的中国****员。难怪,退休后,一下乡人们就围上去,手拉着手,促膝畅谈,把心里话都掏出来,而且总是那么的无拘无束,亲密无间。如果说,人民的好儿子焦裕禄感动了他,那么可以说新闻界的“焦裕禄”也感动了老百姓。
他讲:“搞新闻事业不能论年龄,只要跑得动,就要跑。”他退而不休,笔耕不止,不断深入实际与群众的热情与作风激励着我们这些新生代。“我写的10个****员,已去世了8个,只有当年红旗渠的除险英雄任羊成和辉县县委书记郑永和还活着,一直与我保持着联系。任羊成如今70好几了,现在在红旗渠做解说员。今年大年初一,我一早接到的第一个电话便是任羊成打来的,一聊就是好一阵。”顿了片刻,穆老打破沉默继续自己的话题,“其实,这两位先进,我早在70年代便发现,采访过,本来是要把这些写出来,但当时正值‘文革’那段荒诞的岁月,材料被抄,不能不搁置下来,我感到对他们也欠了债。好在退休后有时间与机会补上这些债。1994年我终于梦想成真,再次采访,整理成文,很好地宣传了他们。”穆老的“欠债感”让笔者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一个****员、老新闻工作者的使命感与责任感,让人动容。
十年“文革”是穆青此生最大的磨难与挫折,这让他至今抱憾:“那是我从45岁到55岁的黄金年华,可以写多少文章啊!”事实上,他以自己在政治风浪大起大落中的行为,书写了一篇无字的文章,特别是当他跻身于中国新闻史册时,这无字之文便成有字之文的辅读,人品为作品增色。“文革”结束,怎样把个人伤口变成民族的智慧,是穆青着力思考的问题。敢于冲破传统的围墙,直逼原始的真实,是记者的良知,当时作为中国最大新闻通讯社的首脑,用事实说话,在某些时候则要付出加倍的勇气。“1978年我写吴吉昌,还是‘两个凡是’的时候,我在结尾处写道:‘历史揭开了新的一页,像吴吉昌这样的遭遇,连同产生它的时代背景,都一去不复返了。’有人批评我是借吴吉昌发泄自己对‘文革’的不满。我当时承认:对,就是这样!”
1978年11月15日,穆青得知中央批准北京市委决定为天安门事件平反后,立即指定专人从一篇几千字的会议新闻里挖出有关内容写了一条短新闻,并加上“天安门事件完全是革命行动”的标题,当夜向全国和全世界播发。消息虽然只有260字,但引起了强烈的反响,它恢复了历史的真面目,为千万中国人申了冤。
据悉,“十个****员”之一的“老坚决”潘从正去世后,孙子潘园林每年都要带上自家产的花生、菜油到北京来看穆爷爷,并牢记爷爷和穆爷爷的教导,为人民多做好事。一个邻居患绝症在郑州住院,他买了礼物去看望,还给了病者4000元。乡亲们看到有些干部不地道,像“棉铃虫”,就委托潘园林捎信给穆青:“俺们呼唤穆青,再写出为人民说话的好文章!”潘园林说,穆爷爷来过四次,前三次都是直接走进万庄苗圃,没有县里干部陪同,来时吃的是小米稀饭,蒸槐花调蒜汁,嘴里还不住的说:“好吃!好吃!”穆青和他笔下的人物,有着近乎生死之交的情谊,吴吉昌的一尊塑像每日与他相伴,焦裕禄的儿子每次来北京必登门……而他自己六访兰考、七下扶沟、八进辉县、四访宁陵、两上红旗渠……
人物通讯是穆青很擅长的,综观他的人物通讯,可以很明显地发现,他写的人物,除焦裕禄和郑永和是县级干部外,绝大多数是普通人、农民。爱他们,写他们,而且还爱得那么深,写得那么真。他写这些普通人,是突出写精神,写蕴藏在这些小人物身上的伟大精神。写他们对灾难对厄运不屈不挠的抗争;写他们对信仰对事业一往情深甚至执迷不悟的追寻;写他们纯净透明的心灵,写他们对国家对人民情深似海的感情和无私无畏的奉献。这种精神和品质是时代的主题,更是穿越时空的永恒主题。有位记者这样评价穆青:“写一个人,这人就走进我们的心中;即使是写一个死去了的人,这人却能活在几代人的心中。”
距1966年2月播发那篇焦裕禄的通讯,至今已30多年了,穆青本人同作品中的人物一起经历“文革”又走进“改革”,承受着市场经济的洗礼。在社会风云流变中,在多种价值观的冲撞中,特别是领导干部腐败成为一种社会现象后,他被人问得最多的问题是:“今后还有焦裕禄吗?”穆青毫不迟疑:“有。”“还能引起亿万人共鸣吗?”穆青说:“不好说了,因为时代已经变化了。这些年来不少人把****员的形象模糊啦,给淡忘了。我一直思考着如何让群众看党员,党员在市场经济中怎么摆正位置。”
从1942年延安起,穆青用他一支充满激情的笔抒写了一个又一个普通的****员,他写一个人物,常常要一年、数年,甚至二三十年才完成。而每一个所写的人,都成为他的朋友、好兄弟,彼此牵肠挂肚,几十年不能相忘。有一次几位外地农民来见穆青,理由是:“找不到焦裕禄,就跟您说说心里话。”此外他还收到寄自各地的包裹,基本都是绿豆、黄豆之类的农产品,有时寄物人连姓名都不留。《人民日报》前任总编辑范敬宜说:“穆青把根扎在最厚的土层里,所以他有最肥沃的养分,他的作品也能代表最大多数的人,他能用最底层的事感动最高层的人。他有我们许多记者都不曾享受到的幸福。”
四、昨日做文学梦的年轻人,无意间成了今天的“新闻泰斗”
穆青祖籍河南周口,1921年生于安徽蚌埠,10岁时,给一小军阀做师爷的祖父去世,举家迁回河南杞县即祖母的娘家,穆青由此踏上河南那片厚土。小时候家境不好,父亲穆蕴珊虽是知识分子,但由于为人耿直,老实朴讷,常常失业。在社会的底层,穆青一面饱尝生活的辛酸,一面在淳朴善良勤劳的百姓中间寻找快乐与真情。人都说父母是孩子的第一任教师,而在穆青,这第一口“奶水”却来自祖父,他是晚清举人,有深厚的国学素养,又写一手时常有人来“求”的好字,因此给长孙“开蒙”之事他不会假手他人。“四五岁时我就要每天认、写四个字,祖父晚上回家要写给他看,有时出去玩疯了,没写字,晚上就挨毛掸子打”。《千字文》、《论语》、《孟子》、《唐诗》等篇目,都是祖父亲授。“后来我上小学,直接就上三年级,没读过一二年级,而且作文成绩好,总是班上第一名。”
虽是有诗文浸染、字画熏陶的书香门第,祖父还是让孙子跟随一位侠义的武功师傅习武练拳,“小时候每天要踢腿、练功架,一直到祖父去世”——如今80岁的穆青还能健步如风,不可思议地将年轻人甩在身后,他说缘于“腿上有劲儿”。除此,每天清晨他都坚持挥墨习字,“祖父去世前留给我三句话:好好读书,好好写字,好好打拳”——听一位早已做了祖父的人一字字默念他祖父70年前的临终留言,旁人也会有一份感动,那里面有中国人渗透到骨髓里的对儿孙的爱,有中国人深刻的人性。
如果说渊源的家学以传统文化打造了穆青生命链条的第一环,那么杞县大同中学的师长则以国难当头的民族大义和匹夫之责与之链接。穆青说有两位老师对他的人生产生影响,一是赵伊坪老师,另一位是中共地下党员梁雷老师。穆青在学校里很活跃,是“文学艺术同盟”的主席,出版过文艺刊物《群鸥》。当时的穆青就很爱好文学,读了不少名著,14岁还在报纸上发表过第一篇文章《小福之死》。“我正值对世事半懂不懂的年龄,进步思想激发了我的爱国热情,那时就打定主意,参加革命,不做亡国奴。”战争中,他说,老百姓给我吃的,掩护我藏身,没他们保护,十个穆青也死了。
提起他同在鲁迅艺术学院文学系的同班同学贺敬之、冯牧等都成了大作家,而他自己年轻时也曾做过当个大作家的梦时,穆青笑了笑,“年轻人都爱做梦,幸好没去当作家,没有按照个人设计的方向去走。想起来,我一点也不后悔,相反还常常暗自庆幸。1941年我因发表一篇小通讯而意外的走上新闻岗位,在以后的岁月,一步一步,走过了60年难忘的记者生涯。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习惯了与事实打交道,现在反过来让我搞文学虚构,根本不行!我为自己当初的选择骄傲、欣慰。”
原来,在1940年已是八路军120师政治部文化教员的穆青被抽调到延安学习。在延安,他本应去抗大,或者陕北公学,但穆青却提出去鲁艺,因为他始终有一个文学梦想,而且他钦佩的那些大艺术家都在鲁艺。这里,真是人才荟萃、群星闪烁,茅盾、周扬、何其芳、周立波、严文井、陈荒煤等著名文艺家是穆青的老师,贺敬之、冯牧、黄钢等是穆青的同学。在这群人中穆青起初并不显眼,但他的勤奋好学却很快引起了师生的注目。在鲁艺,只要是图书馆能借到的书,穆青都仔细阅读,碰到精采的段落和文章,他还整齐地抄录在自己订的本本上。白天穆青倚着老乡的草垛读书或垫块木板写稿。别的同学打扑克、下棋、唱歌跳舞,穆青从不参加,经历过战争生死考验的他格外珍惜这难得的学习机会。穆青说在鲁艺的两年,是他一生最勤奋的时期,如饥似渴地汲取知识,听茅盾讲《中国市民文学》,周扬讲《文学概论》,周立波讲《中外名著选读》,何其芳讲现代散文和诗……在窑洞一根棉芯的麻籽油灯下,他开始了小说习作,反复推敲、字斟句酌,最后还要读上两遍,“看有没有疙疙瘩瘩的地方”。他后来以文章名世,除自身禀赋与刻苦用功外,另一不可忽视的因素是:他曾被中国现代文学的诸位大家点拨。
1942年,穆青到385旅实习,写了篇通讯《我看见了战士的文化学习》,栩栩如生地描述了战士在战斗、生产之余紧张学习文化的事迹。通讯一见报,立即受到《解放日报》领导的注意,他们点名要穆青到报社工作。穆青说他“原来对记者印象并不好,这印象来自国统区的那些记者。那时,我很想搞文学创作,我觉得当作家比当记者好,当作家有意思,所以心里有点情绪”。1942年调他去《解放日报》当记者,几次都以“本人不爱讲话,不爱活动,性格内向”为由“顶”着,实际上是放不下当作家搞文学的心愿。直到鲁艺院长周扬亲自出面与之谈话:“记者和作家没有严格的界限,许多作家都有当记者的经历,比如爱伦堡、高尔基。至于性格,在****员面前没有攻克不了的城堡……”几天后,穆青去了延安清凉山上的《解放日报》社,这一干就是60余年。
在他心里,记者是终生的天职。他说,如果能再生,我还做记者。怎样做个好记者?穆青常被同行后生请教,“先做好人,再做好记者”。具体到采访技巧,穆青说有感情没技巧。采访者对被采访者的事迹打动了,思想产生共鸣了,心自然就会沟通。记者如果带着“我来表扬你”或“我来写你”这样一个旁观者的立场与人对话,肯定走不进采访对象内心,纵然技巧用尽,人家对你的门也是半敞不开的。穆老说,因为记者的责任,记者应该是最受欢迎的人。如今的时代,新事物层出不穷,只要记者深入下去,下一番调查的苦功夫,就会写出许多东西,引导各行各业朝正确的方向前进。现在的条件比过去好多了,记者文化程度高,知识面广,设备先进,记者们应该写出超越前人的作品,应该很好地记录这个时代。
听他笑着“自曝其短”:“上中学就重文轻理,考高中时数学、英语是补考才过关,所以至今能写农民却从未写过科学家……”这时,你会觉得他不是平白无故就成为穆青的,他的自我审视、不虚伪其实正是他的智慧。令人吃惊的是,他自认为寡言少语是性格内向之人,却把文章写得情思奔涌、笔墨淋漓;他年轻时没有想过当记者,他的新闻作品今天却是高等院校新闻和中文、本科生和研究生的必读教材;他自称重实践不擅理论,而全国多所院校都有学养深厚的专家学者从事“穆青研究”。这就是作为既是新闻记者又是新闻事业管理者、既是国家正部级干部又常以“无产阶级新闻战士”自勉自励的穆青之神秘与独特所在。
在新华社大院,国会议场以山谷般的虚怀盛载着历史的往事,巨笔形的25层新闻大厦凌天风、鼓心志将四面江山收眼底。在这座大厦中,穆青接待过江泽民等党和国家领导人,他多次提出新华社在世界上的声音要加强再加强。“建一座大厦,带一支队伍”是穆青的两大心愿,后来他才觉得,带队伍比建大厦难得多。他于80年代提出“新闻三论”,即写散文式新闻、视觉新闻和实录性新闻,为新闻改革吹来缕缕清风。
采访结束了,此时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穆老脸上与额头上,让我们分不清是布满的皱纹,还是灿烂的微笑。
如今,穆青老人离我们而去了,但他所留下的精神财富已永远被中国人共享,人们纪念这位中国新闻战线上的“人民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