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当年知青初恋时fficeffice" />
我早过不惑之年,孩子已经在念大学四年级。重重叠叠的岁月、纷纷繁繁的往事宛若无序的音符、无尽的旋律,交织成我的人生乐章。在这曲只有自己能够听懂的乐音里,30年前我的初恋,恰是一支久久低回的心曲……
那时候,我18岁,上山下乡在台山县毗邻三合公社的附城沙岗湖财贸知青农场。
今天的后生仔后生女们已经很难想象了,在我们豆蔻年华可以称作“青春”的学生年代,(按正常应继续上大学深造),却纷纷响应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号召:“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当时符合政策应下乡的高中毕业生,由父母所在单位按系统组织安置,一律要到广阔天地农村或农场插队落户,而且实行了带队干部制。在户口迁往当地农村,回城成“黑”人“黑”户的五个年头,我们知青生活是那么的苦涩艰辛,每餐粗粮杂饭,汤水少有;精神上每日面对的是索然无味的“天天读”,枯燥乏味。纵然如此,对于当时正处于情窦初开,血气方刚的知青年纪,多多少少还有一点点爱的抚慰,有一缕缕初恋的温馨。现在回想起来,农场知青的初恋真是浸透了岁月的磨难与人生的挑战——或许因为天黑前要完成挖果坎定额任务希望有一个胳膊的帮手,又或许在深山密林中割柴草需要一个紧紧相随的伙伴。我的一位女同学仅仅为了靠人相助回城探亲,便把她的初恋献给了手扶仔司机;还有的女知青一夜之间坠入爱河,那是因为去两公里外的村落看一场《卖花姑娘》,崎岖山道上有一支手电照耀她回去……
我与她的初恋,好象连这么一点儿“罗曼蒂克”也没有,事情开始得既平凡又无心。那年春天我被选为农场的电影宣传员。每当周末是集体组织订票观看电影或大戏的日子,天刚拂晓,我就要起身步行去十多里外的台城银行取款,再到电影院排队团购,然后只身一人将400多知青的票拿回。黄泥小路蜿蜒在树林、田野和灌木丛中,这时候,我会默默地望着山坳上的那棵枯树,瞅着枯枝上伫立的几只乌鸦——它们时而盘旋在天空,时而低回在山坳,发出一阵阵叫人心悸的呜哇声。听附近的老村民讲,乌鸦当顶叫,凶多吉少。想到这里真是心发怵步迟疑,但在那打开收音机,全是样机戏的“文革”年代,知青们辛辛苦苦干了一星期,企盼着周末休息能看上一场电影消谴娱乐,想到此,我仍然硬着头皮往前走。
“夸夸夸”驶过去几辆载货的手扶车,“叮铃铃”又迎面来了位骑单车装载一头猪的村民,好像路人瞧我的目光都格外异样。过了石桥,又拐出树林,在全程最寂寥的山涧夹道上,从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我屏住呼吸,不敢回头,一直到脚步追到我身后。
“谁?”我定睛看去,一身的冷汗才又落下,“哎呀,真讨厌,吓死我了!”
原来是同场的蔬菜队场友,一个很瘦很单薄的女知青。她平时寡言少语,彼此又没打过招呼,怎么突如其来地截住了我?
“去一公里外的农科所取杀虫药回来,碰巧了。”说罢,她从我身边擦过,远距离与我同行,背着沉甸甸的挎包,头也不拐只管前去。以后,我每月取款订票的路上差不多都会有一两次碰上她。一回生,两回熟,她呢,也由此而不沉默,性格变得开朗;偶然遇到的路上,就会给我讲她回城上街在书店买到了新书,有金迈敬的《欧阳海之歌》、有徐禾的《政治经济学》,还有陕北知青的诗集《我是延安人》;还告诉我知青慰问团就要来了,县西区知青场有人收听反动电台被捉住……弯弯曲曲的路程一会儿就走到了头。
这天下雨,我穿着雨衣裹住电影票,深一脚、浅一脚踩着满地泥泞,多么希望听到她熟悉的脚步声。可是走出了丘陵,翻过了山岗,远远地能看见农场前边的蔬菜地了,还不见她的身影,我真有点生她的气。
回到场部才知道她病了,被人从铲草皮泥山沟搀扶送回宿舍。她患上了重感冒,加上适逢经期,腰疼得直不起。农场缺医少药,连一支注射针“庆大霉素”也没有。我从《台山县中草药民间药方集》看到“烂耳羊”,“路边菊”加水煎服,可治感冒,便到附近田埂挖此山草药。我将挖到的药根淘洗干净,偷偷用早已手工拼凑好藏匿宿舍的电炉插上电源,放上钵仔煲成药汤给她送去。她咕咚咕咚喝着汤药,不一会便昏昏然熟睡过去。此时此刻,我的心沉甸甸注满了焦虑、不安和牵挂。
不知是“药方”真的灵验,还是她瘦弱单薄的身体这时正蓬勃着青春的活力,次日她的重感冒病竟然奇迹般地好了。周末那天我取电影票归途,她又出现在崎岖寂寞的山道伴随我,又能蹦蹦跳着给我讲女宿舍听到的八卦新闻。她喜好织毛衣、裁剪,还有近似“洁癖”的疯狂,每天爱洗衫、摆弄锅灶碗筷等。常常在她忙忙碌碌之时,我会出其不意地出现 在她身边,帮她到500米外的水库打水返回。暑往寒来的一天,她娇嗔地送上我一件毛线织成的冷衫,看着那一针针她编织的“温暖牌”毛衣,我心里充盈着甜丝丝的心绪。
那年,场部在溪水淙淙的沟岔旁开垦了20多亩稻田,任务分散到各队自己耕种,自己收获,春播秋收时总是我们农业队干得最多。她呀,担缸屎种蔬菜是个能人,可下水田却笨手笨脚,各个队同时插几亩地秧苗,她总是落在别人后面。我悄悄趿着泥浆水到她身后,“唰啦啦啦——”手起秧落,一路水花,关死了“秧门”。这时候我就蹲在小溪畔,捧了清清的溪水洗脸涮脚,眼瞅着她在一大块秧田当中进退维谷的狼狈样,哈哈欢笑,开心死了!
她好不容易泥水一身地“突围”出来,只那么拢拢长发抬着头笑笑,却转身去田边山岗检回枯枝干草,烧一壶水,再把我们带来的饭菜热得滚烫。碗筷空响之后,她悄悄走到我身旁,变戏法一般掏出一个酸枝子叫我吃,说是检柴时在刺丛里摘的。……阳光静静地照耀着,暖风一阵阵拂过林梢,草叶吻到我脸颊,我含着酸甜的野果,躺在一片绿茸茸的草坡。这一刻,我听到自己怦怦的心跳……。
……还不容我把这一切想明白,大规模的知青“回城潮”拉开序幕,由于是按战线单位统一迁户口,她首当其冲成为招工安排返城的第一批“幸运儿”,这年底她就收到了县饮食公司的“录取表”。
消息传来,说不出我是怎样的一种心情。我为她高兴,为她祝福,可又眼睁睁看着她将离我而去,这时候我才蓦地感到:检柴时为我摘那么多野果,躺在床上喝下我熬的药汤,从我的“秧门”里脱身出来,再给我背诵歌德的诗,那是多么美好的时刻!我想对她说什么,可面对着她却又一句话也说不出……
又是周末往城里团购集体电影票的日子了。
那天她去场部办理户口和调离手续,顺便嘱咐我等她一齐离场。我们谁也不言语,默默跨过那座石桥,穿出那道丛林,走进寂寞的拐弯山涧。她停止脚,突然问道:“那天,我在半道上截你,吓坏了?”
“嗯。”
“我心里好慌乱,我怕你骂我呢?”
“怎么会?我仰脸久久地瞅着她说:“路这么长,又那么险,一个同伴也没有。”
那时,已经历了 知识青年保送上学、参军回城去,随之而来的是一封封给农场恋人的“绝交信”。啊,我不知道她心里怎么想,我不知道今后会怎样,我害怕这种打击,我宁肯吐丝作茧把一颗心包藏起来……
从那时到如今,30年过去了。她真的是一步一程、一步一个脚印,真实有力却又坚挺地走进了我的生活。
日子有了这样那样的变迁,额头也有了粗粗细细的皱纹,然而我心里久久珍藏着一只甜甜的野果,一团白白的云絮,还有那条弯弯曲曲总没有尽头的山道……那时我真傻,真的不知道分别之后,我还会看到她的身影,还会读到她的文章,还能在饭桌上听她津津有味的咀嚼,……
她真的在路上等着我。我没能跑出那条山道。
或许,30年前命运就赐予我了,她不是别人是我现在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