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南华寺”情结" (来自互联网)
上文说到我们家在南华寺生活了十年,你可能不太相信,而一座大学曾经在南华寺呆了十几年你就更不会相信了。然而这的的确确发生在1969年底那个特殊的年代。十九世纪六十年代末,文化大革命正如火如荼地进行,林彪和毛主席的矛盾日益加深,后林彪集团发展到制定“5.71”计划,他们策划如果暗杀毛主席不成功,就搞南北割据、分庭抗礼。林彪准备把根据地选在广州,司令部就设在原广东矿业学院校址,因此命令广东矿业学院整体搬迁到韶关曲江的南华寺,马上执行。由于决定突然,时间仓促,学校在南华寺建校舍根本来不及,大批人马已到,只得全院搬进南华寺内及周边。我父母是1970年从国家经委西华干校分到广东矿业学院,同行的还有国家计委(上官及夫人李松霞等)、科委、经济研究所等几十人,名曰是增强学院的领导力量。学院那些年是边建设、边招生,竟也培养出了一大批人才。我们家也在南华寺度过了十年,1980年父亲才调回北京,还把一个妹妹留在矿业学院至今,矿业学院也经历了几十年的抗争,终于迁回到广州,后合并更名为广东工业大学。
文革中,我们家以北京为中心。到南华寺后,我们家的中心转移到广东韶关,我们几个子女是东西南北都有。我在甘肃山丹军马场,大妹妹在东北吉林插队,二妹妹在北京二机床工作,小妹妹随父母到广东韶关。我从1971年第一次回南华寺探亲,后到武汉读书、留校任教,几乎年年回南华寺,对南华寺留下深深印记。
我第一次探亲,是冬季,从甘肃山丹挤上火车,车上人挤人,一直站到郑州。从郑州转车到广东韶关,又是一路站票,好在年轻。到韶关是半夜,一下火车就感到一股暖风吹来,到处绿油油的树木花草,感觉到了另一个世界,对韶关的印象极佳。凌晨我乘车到曲江马坝镇下车,这是长途汽车终点。询问后才知道没有公共汽车到南华寺,问清方向,开始朝南华寺方向挺进。当时全国食品紧缺,我从马场给家里带了很多黄豆和菜籽油,还有一床单人用的羊毛毡子。手提肩扛,一步步往前挪,走走歇歇,也没心思观赏南方景色,只想着什么时候能走到南华寺。谁能想到从曲江到南华寺还有7公里路,真是从早走到下午,那时也没手机,家里人也不知道我的消息,总感到走不完的路,路上见不到一个人,有车驶过,拦了几次,人家不理。直到看到前面的树林与众不同,更茂密,更绿,才感到快到家了,果然母亲站在路边等我,想必是不知跑了多少趟,慈母之心至今难忘。这是我对南华寺的第一次接触,也给了我一个下马威。
在家休假的日子,我多次到南华寺里参观,广东矿业学院机关就在寺里,幼儿园也在寺内,主要殿堂没有占用,平时参观也没人管,寺内停止诵经、礼佛等佛事活动,显得冷清。南华寺背依宝林山,面对曹溪河,掬水饮之味美香甜,山水环绕,峰峦奇秀。真不是瞎吹,当时的感觉就是不一般。与南华寺接触多了,也感到寺内的荒凉,文革的风暴也影响到这里,据说造反派要求寺内僧人必须结婚,1966年8月28日,数百名红卫兵气势汹汹地闯入南华寺“破四旧”,幸得韶关地委干预,红卫兵打电话给省文物局,电话无人接听。后来,红卫兵又把电话打到中央文革小组,得到的答复是:南华寺是国家重点文物,要保护。
接到上级指示后,韶关地委领导派人组织红卫兵在南华寺开会,研究如何破四旧,如何保护文物。造反派只打掉了一些牌匾、小菩萨像和哼哈二将、对联等,主要珍贵文物得以保留,尤其元代圣旨、千佛袈裟,保护下来。红卫兵还把手伸向了南华寺镇寺之宝——六祖真身,他们把三尊佛像抬到韶关游街,他们还用菜刀在六祖以及另外两尊高僧真身背后各凿开一个窟窿,露出了灵骨以及支撑骨架的铁棍。红卫兵运着三尊真身像游街三天,对围观群众展示说:“请看六祖真面目”。红卫兵还要毁掉三尊真身像,寺里负责人急中生智说:“不能毁,你们说真身像是假的,可是一千多年都说是真的,你们说假的有什么证据?还不如把真身像保存下来,让大家看看,里面有铁枝、麻布,这样你不用说,人家看了就知道是真是假了”。这样,三尊祖师佛像又回到南华寺。我也到过六祖佛像前一探究竟,大庙里摆放六祖、憨山、丹田三尊雕像,我转到六祖身后,看见后背有一个窟窿,肋骨露出,我还摸了摸,确实是真身。改革开放后,重新落实宗教信仰自由政策,政府、个人捐款维修文物和古建筑,六祖金身加宝座,大不一样了,我庆幸自己看到和触摸了六祖的真身,愿佛祖保佑,阿弥陀佛!
在南华寺期间,我对把一个大学放到佛教圣地的做法很有看法,这件事各种传记都从未提到过,虽然政府在文革中保护了南华寺古物,但当时决策把大学放在南华寺是错误的,是对文物保护的极端不负责。在建设矿业学院教学楼、职工、学生宿舍时,大批建筑工人进驻,我亲眼看见他们把尼姑庵拆毁,里面大量摆放的名僧、名人的骨灰坛,被他们倒掉,用坛子泡菜。坛子质地细腻、光润,泛淡青色,拿到现在一定是价格不菲的古物。再就是大量机关及工作人员在寺内办公,对古建筑定会有损坏,等等。当时没人有这个觉悟,现在也不会有人承担责任。
在南华寺期间,我家没有住在寺内,而是住在南华寺对面,要过曹溪河,远远望去,一栋孤零零的平房,因墙面全是白色,故被称为“白公馆”。我们有三家住在“白公馆”,除我们家,还有一家姓郭、一家姓谢,都是学院老师。谢叔叔一家是黑龙江人,为人实在、憨厚,许多活都抢着干,挑水、劈柴全靠他。我们的房间是用木板隔出来的,家家不隔音,也不保密,夜里用夜壶的声音一清二楚。有一天白天中午做饭时,我母亲叫我妹妹:“把小锅拿来”,隔壁的郭叔叔以为叫他,忙回答“有什么事?”,搞的大家哄堂大笑。还有时半夜,你会听到一声声尖叫,不要惊慌,准是谁头上的钢丝上有老鼠打架,不小心会掉下来砸在身上,我也经历过多次老鼠掉到头上的事,习以为常了。有时下雨发洪水,平时很窄的小河,顿时波涛汹涌,把一座新建的水泥桥都冲的无影无踪,河面也顿时扩大几十倍,从上游漂下大量木头、稻草,还有小猪等,让我第一次领略了河流发怒的威力。当然,发洪水时,河这边的老师们就无法上班了。
在南华寺的日子很艰苦,生活条件也不便利,休息日大家都乘学院班车到马坝镇买菜购物。那时定量供应,肚里没油水,碰上湖南赶鸭群路过的,还可以买一些便宜的鸭蛋,这是大家最期盼的一件事了。后来学院开始招生,围绕在南华寺周边建了很多宿舍、教学大楼,很破坏南华寺风景。听说学院迁回广州后,房产交给韶关钢铁厂了。
家在南华寺十年,虽然地点偏僻,但也是在世外桃源生活过,这是在城市里享受不到的。我们家每个人都和南华寺结下了深深的情意,将来有机会一定会再去“探望”南华寺。相信现在的南华寺一定会是:龙泉吐水、万物回春,千年古刹,焕然一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