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是路‘走’出来的”一篇里,荒田先生更是以反向思维,论述人在社会中生活,由于生计所需,不可避免地按一定的“路径”完成每天的程式或模式而生活着。
105,人 是 路“ 走 ”出 来 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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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的名言:“在地上,本来没有路,但走得人多了,也就成了路。”这自然是不刊之论。更细一点,人的脚板外,该加上各种轮子、拖拉机或者坦克的履带、滑雪板、雪橇。更科学一点,可以加上各种掘进机械,如钢钎、电钻、推土机、炸药,以及筑路机械,如混凝土搅拌机、柏油搅拌机、压路机。
不过,以上说法,只适用于无路的所在,开辟草莱的年代。此外,在我的家乡广东台山,还看到一个怪象:明明有现成的路,比如说,冬闲日子,稻田栽上绿油油的油菜,乡下人赶集,却不肯走田埂,偏要从油菜垅上踩过,为的是省下几步。于是,一个田垌,不难看到好些被脚步切成斜角的速成道路。而且,一旦有人踏出蹂躏的第一脚,诸多雄赳赳的脚步随之。所以,古来有“新会人的渡,台山人的路”一说,意谓,这两个比邻的县份,前者的渡口多,后者的捷径多,都为了眼前方便。
撇开开辟新路,以及虽有路还是要标新立异这两类,所谓“路是人走出来的”,并不成立。路,基本上是现成的、固定的,我们这些以鞋子或者轮子走路的后人,并没有如同先人一样,披荆斩棘,为了路的开辟作出牺牲,哪怕微末的贡献。
前人种树,后人乘凉。漫步在金门公园内铺满木屑的小径,倘佯于住宅区繁花簇拥的道路,我赞叹路的柔婉多情;驰驱在六线道的高速公路,和城市树立着众多交通标志的马路,我神往于路的发达和周密。可是,有一次,我驾车上班去,一样的路径:从“日落大道”转入“林肯路”,在“马卡泥克”路转左,进入“布殊”路。一样的风景:街道,屋宇,落叶,车流,路过一个公园,叶色墨绿的橡树和枝条虬结的花旗松。我忽然省起,我走路时,路也在“走”我。
不是吗?人生可有两种:开拓式和因循式。以路为喻,前者是开路,生命的境界,向“无路”之境进发,思想的探险,思维的搜奇,创造性的智慧之镐,敲醒蒙昧的处女地。后者是走既有的路,为了在社会立足,为了糊口,多数人得进入大致固定的规范,遵循固定的格式和秩序,上班,下班,干刻板的工作,见一样的脸孔。轻车熟路,人被习惯带着转,成了装配流水线上做着机械动作的机器人。老马识途,仅是一方面;“途”也塑造途中的老马,从姿态到个性。不是完全没有脱轨的时候,长的是假期,短的是醉酒。
除却少数的天才,我们的模样、姿态、思想、行为,乃是每天重复地走着的路所塑造的。路是压模,我们的灵魂贴在路上,让它制出一种成品,在美国,每个居民都有一个“社会安全号码”,它可算是“产品的编号”。
且看路怎样把人“走”出来吧,以工作论,一辈子从事一个行当的人,年月累积下来,便是这个人的神态和脾性。服务业造就屈从和谄媚,对权贵当面的奴性与背后的仇恨。公务员行业制造秩序和繁琐的手续。体力劳动制造粗豪与头脑简单。体育行业制造灵敏与坚韧。政坛制造阴谋、强烈的征服欲与性欲。以婚姻论,幸福的配对制造宽容、温柔、爱与理解;不幸的伴侣制造冷漠与怨毒。以家庭论,在健全的家庭长大的儿女,性格温和,和人相处较少矛盾;反之,可能带上心理缺陷乃至暴力倾向。
再放大一点说,生命的流年似水,流成的就是路;路从人的灵魂“走”过,把幼稚走成成熟,把青丝走成白发,把少女光洁的颈项走成鸡皮,把少男脸上的青春痘走成老年的沟壑。把愚鲁走成智慧,把粘滞走成洒脱,把蓝图走成现实,再把美梦走成讽刺,把自诩走成自嘲……当你在上司的淫威下噤若寒蝉,当你喜滋滋地把工资支票交给太太,换来一个满意的笑容,你可晓得,路在你的心灵上,也许碾过几道痕迹。所谓圆通,就是自身的人格,和路这个“模子”近于榫合。精神的处女地,路使它肮脏同时肥沃,使它复杂同时狡猾,使它有所收成也有所失去。
路制造人,在满布着现成的大路小路高速路不归路的人寰,路就是人生,就是历史,就是性格与命运。你要脱出路的主宰,反过来,由你来走它吗?可以的,从事创造吧,向科学的思想的禁地突进吧,脱掉成见的桎梏,作一个惊世骇俗的“另类”吧!你越有能力发挥自由的意志,把象蛇一般盘在心灵上的世俗之“路”脱下来,踏在脚下,兴会淋漓地走上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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