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锡添站在蛇口码头上,望着小艇远去,心里忽然升起一个巨大的希望。作为记者,他知道他遇到了一生中最重要的机会。“光是’邓小平到达深圳‘这几个字,就已是全中国全世界的重大新闻了。”他这样想。而现在全中国十万个记者中,只有他一个人掌握着这件事情的整个过程——全部细节都揣在他的兜里。“太令人难忘了,实在是太重要了。”
陈有一副北方人的身材和一张南方人的圆脸。浓发,高颧。每当邓小平开口说话,他就站在一边,把眼睛盯着那老人的嘴一眨也不敢眨。他是那种兢兢业业、易激动、肯吃苦、总想成就大事、决不超越官方之轨的记者。这一年他是《深圳特区报》的副总编辑,也是当地党的领导人最信任的记者之一。在中国,每一座城市里都有这样一批记者。
当日陈锡添被召到市委办公楼,领受随行采访之责。他得到的所有指示中最重要的一条是:“此事绝密,不得外传。”这时候距邓小平专列的抵达只有16个小时,但是就算只有16分钟他也不会紧张。他明白没有上级的准许,他不可能发出这条消息,而他的上级显然没有这个意思。在以后的五天里,他只是在做一个忠实的记录者。那时候人们还不习惯使用袖珍录音机,至于如今流行的针眼摄像机,根本没听说过。有个人倒是想起把个录音机放在西服口袋里,一听到邓小平开口说话就把手伸进口袋乱按一气,结果忙中出错,一个字也没录上。陈只得到一盘空白的磁带,幸而他能忠于职守,每日“屏住呼吸,快笔疾书,用纸片急速记下一句半句”,晚上又绞尽脑汁回忆细节,把零星的记录连成完整段落。
陈严守“保密”守则,可到了第三天,他发现自己已经不再是唯一知情的记者了。1月21日,星期二,几家外国通讯社同时发出消息。路透社说邓小平“两天前抵达深圳”;法新社说他“正在视察”;美联社还补充说:“这是约一年来邓小平首次公开露面。在视察过程中,他一点也不显得累。”这些消息全都发自香港,说是来自深圳政府的“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中国官员”。
1月23日,邓小平站在码头上和他们握手,转身离去,忽然又转过头来,对李灏说:“你们要搞快一点。”那口吻就像一个啰唆絮叨的老人在关照自己的孩子。陈锡添望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第一个冲动就是发出一篇消息。他去请示市委宣传部,人家告诉他“暂时不报道”。不是因为那些官员不把这件事当作新闻,恰恰相反,谁都知道兹事体大。当天晚上,宣传部副部长吴松营受命前来,和陈一起整理邓的谈话记录,全部誊清呈递市委。陈做完了这一切,兴奋之余不免失望,越是失望越是觉得不能擅自做主,只能向吴松营说一句:“打道回府。”他还没有回到家,报纸上——香港的《大公报》、《文汇报》、《明报》、《东方日报》、《信报》、《新报》,新加坡的《联合早报》,日本的共同社,英国BBC,台湾“中央通讯社”,就出现了下面这些大字标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