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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荒田作品评论(4):闲情里的格局与深味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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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使用道具 楼主  发表于: 2009-05-31

闲情里的格局与深味fficeffice" />

 

——知人论世说荒田

 

 

 

          “入世”、“出世”、“人情世故”、“立身处世”、“知人论世”……。谈论中国文化,无论身居庙堂或者人在江湖,其实都离不开这个“世”字。——“世俗”、 “世态”、 “世情”、“世味”的“世”,也就是掉书袋说的“实践伦理”、“现世关怀”和“人伦崇拜”。借用费孝通在《乡土中国》里深入浅出而又相当传神达意的说法,中国文化里的这个“世”字,其实是一种“土气”——一种深植于土地、注重日常伦理的礼俗社会(费孝通把它称作“在熟人中生活的社会”)的人性特质。“因为只有直接有赖于泥土的生活才会像植物一般的在一个地方生下根,这些生了根在一个小地方的人,才能在悠长的时间中,从容地摸熟每个人的生活,像母亲对于她的儿女一般。陌生人对于婴孩的话是无法懂的,但是在作母亲的听来都清清楚楚,还能听出没有用字音来表达的意思来。”(费孝通《乡土中国·乡土本色》)     

          读这本《刘荒田美国闲话》——如同读荒田兄的其它散文、随笔文字一样,抒卷掀页,立时就让我体味到费孝通上言的“在悠长的时间中,从容地摸熟每个人的生活,像母亲对于她的儿女一般”的言述风格,始终让我氤氲在、甚至陶醉在一种浓浓的“世味”之中——一种富于泥土味、草根味的,对于世态人情的深细品味。

          这种品味,表面看,如同分辑那些小标题一样,好像是“鸡零狗碎”、“东扯西扯”的;细细咀嚼,却鲜活、灵动,有嚼头,有真意,有深味。海外华文“祭酒级”名家王鼎钧先生(我们都尊称他“鼎公”),把刘荒田散文风格称之为“华人散文中的巴尔札克”,我以为,就是指的是刘文中这种植根现实土壤深处而深刻剖示人情世态的“世味”。我想起罗丹雕塑的那尊以一袭睡袍、一双笑眼冷眼慵懒面世的巴尔扎克像——一如写作“社会百科全书”式《人间喜剧》系列的西方写实大家巴尔扎克,以朴实无华的文字手术刀,细剖19世纪巴黎社会的浮世绘一样,刘荒田的这本“闲话”集,也正是他老兄披上的一件“慵懒的睡袍”(用他在书中引用的十七世纪的英国诗人何伯特的话,则是夜里脱下你灵魂的外衣”),于闲逸闲暇闲说之间,透现出一双剖示人情世态的笑眼冷眼——笑眼里有幽默会心,令人处处触抚到人情世故里的那种温煦莞尔;冷眼中却又见力透纸背,不时自微言大义中看到世相惨酷的一面而令人怵然一惊。《刘荒田美国闲话》也是一种“浮世绘”风格。与巴尔扎克长于雕镂人物、塑造典型不同,刘文是以微风细雨、家长里短的札记式文体,道出他植根于故国泥土与北美草根生活深层的世态观察和人情剖析。

          我这里再一次强调了“泥土”和“草根”的字眼,是想特别指出刘荒田文字里的一种视角特质——一种既不是俯视人世的“上帝的眼光”,也不是“零度进入”、旁观人生的“精英视界”;它的视界是置身其中的,观察和言述本身,就是生长在泥土里、草根里的,因而深具泥土气和人间烟火气的;或者,这种言述本身,就形成了泥土、草根的样貌。刘荒田出生、成长于特别富有南国世俗风情的广东台山乡镇间;旅美多年,他一直在“高级打工族”或者“资深蓝领”的生存环境中坚持写作。一如费孝通前述的“因为只有直接有赖于泥土的生活才会像植物一般的在一个地方生下根,这些生了根在一个小地方的人,才能在悠长的时间中,从容地摸熟每个人的生活”,刘荒田笔下的那些世态风情与所见所思,抒写的都是他日常“摸熟的”、对最贴近身边的 “生活流”的细微观察。他笔下的故国之思,是散发着“阿二靓汤”的浓洌香味的,是藏着“金山阿伯”那串陈年锁钥的叮哐作响的;他笔下的美国,是“乔治又向我投诉他老婆偷人了”的美国,是“趿拉着拖鞋上唐人街叹(享用)一餐下午茶”的美国。所以他文字间的“乡土味”、“草根味”,完全是自然态、原生态的,手制家酿、原汁原味的,大大有别于那种依凭“体验生活”来营造的“田园风光”或者“到美国三个月可以写三本书”的那种“异国风情”的。习惯于精英主义书写的笔手们,大概不会、甚至不屑于书写刘荒田笔下的那些“琐屑话题”——从“六合彩”、“男人回头率”“接吻学”、“御夫术” 、“高等调情”、“马屁学发微”到“修车等待”、“卖房子时机”等等。但这些话题,恰恰是日常世俗生活里,女人在厨房或者男人在理发店,打工族午餐的地头或者上班族等车的车站等等,最常遇见的话题和最容易联系人际伦常感情的方式。刘荒田的“闲话”,就是刻意要和读者之间搭建这种伦常感情的联系方式,在日常世俗里拓出宇宙乾坤,其偏偏能言人所不能言者——特别是“精英书写”所不能言者,正是:大俗里处处见大雅(想想他与台湾老诗人纪弦那些为俗话题互相酬唱的诗篇吧——见《从头发到额纹》);浓浓的人腥气、土腥气与烟火气里,氤氲着的厚实的书卷气(为任何俗话题都可以随手作古今中外的旁征博引,正是本书最令人“惊艳”之处)。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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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沙发  发表于: 2009-05-31

          本书的另一个特点,是它浓浓的 “闲”味。此书确是一本可以随意撂搁在茶几上、携之于旅途中,慢吞吞、悠悠然翻阅于入睡枕前、等车隙间以至如厕之暇,可以随兴自任何一页进入,泛读、细读、“有一搭无一搭”地“卧读”的书(所以,我对此书版式开本的设想,是千万不可印制成那种似乎当下书市流行的高堂讲章式的“大书”)。然而,看官却千万别看走了眼,此书所独具的“俗味”、“闲味”,却绝非那种闲得无聊用以打发时光的“地摊味”。此书的大多篇什——从“鸡零狗碎”、“谈情说爱”到“东扯西扯”,更勿论后面压轴的“胡乱翻书”,多有触类旁通、举一反三、居安思危、醍醐灌顶之思,就我的阅读感受而言,是始而一目数行,莞尔大乐,继而屏思静息,“当起真来”,渐渐便品出其中洞世察人的深味,本是“卧读”的姿式,也不期然地“正襟危坐”起来。fficeffice" />

 

          我这里且举一例:

          粤语“前世”,常常是老辈人日常的感叹词。惊讶、欢喜、震怒等等,都可以感叹:“前世啊……”刘文以坊间邻里谈天说地的笔调,在细描老人家们各种感叹“前世”的眉眼声口之后,笔锋一转,发了这样一段议论:

    “前世”如何如何,是朴素的天命论。我以为,如果拿它作为对结果的解释,而不是行动前的向导,积极意义多于消极意义。在缺乏宗教情怀的人群中,以“前世”给没有顾忌和敬畏的心灵一点警戒,未始不是好事;何况,它能治疗心理创伤。一位去年初往南亚齐亚岛采访的记者告诉我,他亲眼看到,在海啸中死去大半成员的家庭,安葬了亲人后,惨重无比的悲伤很快过去,因为他们坚信死者是上帝招到天国去享福的,亡魂安顿得好,他们都安心了。

                                 (《小小品三十则·前世》)

            小小一句坊间俚语,其间所包涵的世俗伦常、宗教伦理和现实功用,被作者三言两语“点化”出来,世俗画面一时化为哲理思辨,你不由得要在这样的段落面前略为愣神、掩卷而思;而这种微言大义的段落却在满书里俯拾皆是,丰盈摇曳,令你感受到一种“俗中见雅”、“闲里有思”的逸趣。

 

          书中更多的,是娓娓道出的各种令人喷饭的俗世故事之后,作者忽然显露出的那种洞世知人的机敏睿智。

          “谈情说爱”一辑里,说了一个让我捧腹大乐的“公司执行长”的“荤段子”,故事终了,作者写道:

 

            我且来个推测,胜任柳下惠的现代男人,如果当上这位执行长,结尾处“乱”和“不乱”的比率,又为若干?不错,执行长的荒谬,在于判断。然而,在那个特定的日子,特定的情境下,这样的失误,不是颇合于“女追男,隔层纸”的逻辑吗?它所以变成闹剧而没衍成婚外浪漫史,仅仅因为戏码的末尾改了,使得“生日派对”的“惊奇”变为性的洋相。

(《从柳下惠说到性诱惑》)

 

(待续)

[此帖子已被 远游客 在 2009-5-31 2:13:55 编辑过]

[此帖子已被 远游客 在 2009-5-31 2:19:45 编辑过]

离线远游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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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板凳  发表于: 2009-05-31

            ——这真是一个在“公司政治” 与“办公室性学”里的吃透了人情世故的“老狐狸”的“毒眼光”!这种俗而不亵的“荤段子”,别说那些涉世未深的嫩竹笋、嫩豆芽们的“文艺腔”道不出个中奥秘;就是那些在各种“主义”概念里高来高去的“精英书写”们,也很难品出其中况味。然而,“执行长的荒谬,在于判断”,这种荒诞剧在“特定的日子,特定的情境”下,几乎是人性通病、“凡人所为”,不是要让你对“活在真实中”(捷克哈维尔语)的世情世态,品味再三、思之再三的么?fficeffice" />

 

          书中种种对世态人情的细说细描、绮想奇思,真的难以一一细述。更不必说,书中众多篇什,对旧金山华人社区生活事件的现场实况式的描述——比如围绕“扫黄”与“黄色”的争议,所引据的《丑陋的“扫黄”可以休矣!》以及《捍卫黄色刍议》诸文,以及关于“辱华”、“笔名”、“红卫兵”等等的笔墨官司,则简直可以视作唐人街“世俗风情画”的深度描述,甚至具有一种社会学、政治学价值的“田野读本”的意味了。

 

          荒田此书,秉持他一贯的“存天真,任自然”、“无可不言”也“无可不对人言”的笔风文势,将人情世故的闲话闲说,写成一种“刘味”独具的风情格局,读来鲜活热辣、泼刺佻跶,有一种无遮无拦、一吐为快的倾吐感、过瘾感,“踢到脚边的石头都可入文章”,仿佛时时让我看到一个在田野间、市井间赤足行走,在春雨里、泥泞里赤身沐浴、放肆歌讴的身影。坦白说来,对于我这个沾了一点“精英言说”边儿的“学院中人”,真真是一种刺激——我时时会掩卷忖思:这样的句子、这样的角度,你能么?——为什么你就触觉不到也说不出来?你能把世俗图景、市井话题,言说得这样直白自然、毫无矫饰而又深意独具么?

          记得,歌德曾将他的自传命名为《诗与真》,明章大义地强调他对“真”在文学书写中的价值的重视:“所谓自然,即是才情横溢的诗人对一个矫揉造作、徒具词藻、墨守成规的艺术时代的反其道而行之。”在这样的评述短文里,我本来也想作作“瑕不掩瑜”一类的例行文章,为避“谀文”之嫌,给荒田的文字找找茬、挑挑刺,比如“有时候可以落笔更节制一些”,“粤语方言入文如何才能使用得规范化一些”,诸如此类。但是,“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我忽然醒觉:如果硬要按“精英标准”去“规范”刘荒田,“刘荒田”,就不成其刘荒田了!还是让刘文保持着“她”的原生态——那种选材命题的随兴自然,那种热辣辣、泼刺刺的泥土气、烟火味和草根感的好!在今天这个同样被来自社会、经济的暴戾气、铜臭气挤压扭曲得矫揉造作、言不由衷的时代,我珍视荒田兄为人为文间的那一分真气和直气。所以,尽管因诸事纷忙而行笔匆匆,或许未能细读细研荒田大作,“尽得闲之三昧(见《“闲”的三境界》),我也不揣冒昧,呈上以上几页粗疏文字——荒田兄坚持要称之为“序”我却愧不敢当,就算是一位直肠直肚、同声同气的乡里后学的一点心存诚敬却未成方圆的读后感吧!

 

                                                2009511日,于期终大考忙乱中

                                                                                     急就于耶鲁澄斋

(完)

 

苏炜原籍广州,耶鲁大学教师、著名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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