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
李喜丽
《侨报》文学副刊,2012年4月3日
1.故乡篇
清明扫墓祭祖,家乡人称为“铲山”、“行山”或“拜山”。
拜山多是拜自家山坟,也有集体拜宗亲祖山的。拜山的队伍少则二三人,多则十几人,甚至几十上百人。拜山除了人到,祭品牲礼必不可少:香烛炮仗,冥钱衣纸; 吃食方面,即使是最贫寒的人家,至少也会备有五花腩肉煮熟的“三牲”,白切鸡和自家蒸的黄糖发糕;殷实富裕的人家,则会从饭店订购来白糖糕、蛋糕、煎堆;油鸡、烧鹅、火肉,甚至整只烤猪,尽求风光隆重。
拜山先做的是把坟墓上疯长了一年的杂草树枝铲掉除清,重新培上新土,在坟头压上新的纸钱;然后摆出祭品牲礼,燃起香烛,焚烧冥钱衣纸,众孝子贤孙向祖先坟墓敬酒,鞠躬祈拜,祷求保佑。领头的长辈口中喃喃细语,向已长眠地下的先人汇报子孙辈各人的成就进展;亦向先人祈求,保佑各人来年平安顺利,健康幸福,学业进步,高升发达。 燃放过炮仗后,众人就可以享用丰富的祭肴食物了。
家乡的风俗习惯,不单是自家人享用拜祭过祖先的祭肴,而且会热情邀请跟随围观的人,附近田间劳作的陌生人一同分享﹔享用的人越多,表示家族人丁越兴旺发达,意头越吉利。 吃不完的食物,还会分派给个人带回家。跟拜山人家一同分享祭肴这个习俗,在家乡被称为“打山望”。如果遇上海外侨胞,港澳台同胞回乡祭祖,“打山望”的人不单可以当场饱餐一顿,带一些肉食回家,还可能幸运的获得归侨分发的大红包。
我们小时候,在大多数家庭都贫穷、吃不饱的年代,“打山望”对男女老少,尤其小孩子是一个很大的诱惑。
清明时节,每每看到拜山的队伍路过,或听到山间传来炮仗的响声,刚背着书包走出校门,或在田野山间放牛的小孩,都会兴奋的喊叫着:“打山望了,打山望了……”跟踪尾随而去;在田间劳作的大人,也会放下镰刀锄头,加入“打山望”的行列。 有时,“打山望”的人比真正去拜山的人还多,一路浩浩荡荡,蔚为壮观。而那么多人围在一起,热热闹闹的分享拜山祭食的景象,更是清明时节家乡特有的风景。
2.海外篇
故乡的风俗习惯会随着人移民到海外而流传下来。清明扫墓祭祖的传统,在美国不单没有被丢弃,反而代代相传,源远流长。
车子绕着山间小道开进墓场,眼前所见不得不让人惊讶来扫墓祭祖的华人是如此之多,密密层层的墓碑之间涌满了人。有各家单独来的,有家族亲戚几家相约同来的,有宗亲会、社团公所租了旅游大巴集体来拜山的。那拥挤,让人联想到周末人潮汹涌,人山人海的的唐人街。令人感慨的是:“落叶归根”是早年华人侨民的心愿,青年时在异国他乡打拼讨生活,老死时都希望能魂归故里,身葬乡土;但事与愿违,更多的侨民是老死他乡,在异国他乡长眠了下来。
另一让人惊讶的是,密密集集林立的墓碑上刻的,全是“陈”、“李”、“黄”、“梅”等熟悉的华人姓氏。难道是早年的侨民,生前爱与同文同种的同胞聚居在唐人街,以减少在异国他乡生活的孤独寂mo;死后也还是选择与中国人做伴长眠,而不愿做野鬼孤魂?
虽是在异国的墓地,遵循的却是流传多年的中国祭礼:墓前摆上三牲祭品,燃起香烛,焚烧冥钱衣纸,子孙后辈向先人鞠躬祈拜。祭品中的鲜花、盆栽、水果倒是生活在异国他乡被逐渐同化的一点变动。
在墓碑间追逐穿梭的华裔小孩,以他们有限的中文能力,辨认和读念墓碑上的中文字,被大人喊停,拉回到自家坟前,撅着嘴唇不情愿地或当作游戏般嘻嘻哈哈,动作生硬地跟着敬酒、作揖鞠躬,勉强完成拜山的仪式。
生活在异国他乡,若没有千般的坚持与万分的决心,传统习俗的保持和流传谈何容易? 又或者,岁月流转间,留传下来的,也可能只是一个虚有其表的空壳形式,而早已失去了真正的含义与精髓。同聚在墓头的叔伯兄弟,可能好几年已没机会相见,幸好有个清明祭祖,竟让彼此除了唐人街喝茶外,多了个聚首叙旧,联络感情的理由和场所。祭拜过祖先后,循例是大吃一顿带来的祭肴,叉烧、火肉、豉油鸡与白糖糕被消灭精光,祭了各人的“五脏庙”。
焚烧過的香烛烟火很快烟消灰灭,为了避免引起意外的火灾,一切焚烧过的残烬务必被清理得干干净净,送进近旁的垃圾桶,不留任何痕迹。
清明扫墓祭祖,冥怀祖先,慎终追远,本来是华人文化信仰的一个重要部分,但对于在美国出生长大的华裔后代来说,意味着什么?可能类似于一次郊游踏青,一次墓地里的野餐,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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