烦恼不过夜
刘荒田(加州)
侨报副刊,2004年12月18日
因特网有这样一个故事:
一个农场主,雇了一个水管工来安装农舍的水管。水管工的运气很糟,头一天,先是因为车子的轮胎爆裂,耽误了 一个小时。再就是电钻坏了。最后呢,开来的那辆载重一吨的老爷车趴了窝。他收工后,雇主开车把他送回家去。到了家前,水管工邀请雇主进去坐坐。在门口,满 脸晦气的水管工没有马上进去,沉默了一阵子,再伸出双手,抚摸门旁一棵小树的枝桠。待到门打开,水管工笑逐颜开,和两个孩子紧紧拥抱,再给迎上来的妻子一 个响亮的吻。在家里,水管工喜气洋洋地招待这位新朋友。雇主离开时,水管工陪他向车子走去。雇主按捺不住好奇心,问:“刚才你在门口的动作,有什么用意 吗?”水管工爽快地回答:“有,这是我的‘烦恼树’。我到外头工作,磕磕碰碰,总是有的。可是烦恼不能带进门,家里头有太太和孩子嘛。我就把它们挂在树 上,让老天爷管着,明天出门再拿走。奇怪的是,第二天我到树前去,‘烦恼’大半都不见了。”
烦恼,谁没有呢?我们所缺的,是“烦恼树”。那 么,栽上一棵吧!有的人马上反驳我:“想得倒天真,烦恼仿佛钞票似的、垃圾似的,可以卸下来,存进去,或者扔掉。它和快乐、思念、回忆,对已成错误的痛 悔,对无把凭的未来的焦虑,纠缠在一起,能单独放下吗?”我以为,回答这一困扰,不必多少人生的智慧,一点实事求是就行:不把烦恼“挂”在树上,后果怎 样?水管工整夜愁眉苦脸,趴着的破车明天还是趴着。所有烦恼,不因他的执着、他的忧虑,减去分毫,却有无穷的害处:他的脾气一定很坏,不愿意和太太说话, 不会抱起孩子,用拉茬的胡子把他们扎得哇哇叫,一家子的晚饭没有好气氛。然后,是一个人乃至两个人赌气,争吵,失眠。旧烦恼不去,反衍生新烦恼,岂不是加 倍的倒霉?
我们该有一棵“烦恼树”,它,不一定在家门前。可以是无形的,栽在心田一角;可以是有形的:私人日记本上的宣泄,自我的开解和安 慰。还有,向亲爱者的倾诉,和朋友的交流。对于半夜辗转的无眠人,“烦恼树”是枕边一双倾听的耳朵。对儿女,是亲昵的拥抱。对路上的陌生者,是礼让的手 势,关切的眼神,温暖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