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 仔 天 王fficeffice" />
儿时,在台城经常见到一位背着长方体木箱,木箱把手上插满各式公仔的手艺人行走于大街小巷间。骑楼下,树荫中,一旦摆开“档口”,自然吸引着一群小朋友围观。当初,最诱人目光的是那些用面粉做成,神态各异,生动可爱的公仔,后来,引起我兴趣的才是手艺人本身。
城里人管他叫天九王。是不是像粤语相声大师黄俊
英的本名那样可倒着叫(英俊黄),还是化名,无从考究,我到现在都没弄清楚。为图省事,我干脆称他天王。他个子不高,背有点驼,肤色古铜,眼睛常常是浑浊的,但很有神。虽一脸的严肃,然而不失风趣。他声音雄厚中略带“豆沙喉”,声线与著名粤语小说演播家林兆明颇相似(故至今我仍喜欢听林讲古仔)。尽管讲台山话,却有浓重的广州口音,有时干脆直接讲广州话。当时觉得很好听,用心学会字正腔圆,韵味悠扬的广州话也蛮不错。
天王出品的公仔有美猴王孙悟空(至少有两个版本),孔雀开屏,公鸡,鲤鱼,公主等等,五彩缤纷,鲜艳夺目,成为当年街道旁红底白字革命标语之外的靓丽一景。公仔大概是用次等面粉加其他材料做成的,配上各种颜色后,很有质感。但倘若当天买不出去,特别是遇上北风疾吹的季节,孙大圣们很容易干裂。为保持水分,往往会涂上一层油,使之闪闪发亮,可惜,便没有了质感。
天王谋生家档很简单,一只木箱,一条长凳。箱体长约七八十公分,高约五六十公分,分上中下三部分,设计巧妙。箱面是工作平台(犹如我们的书桌),可以揭起,正外侧靠边起级,用来放置半成品和材料;中间部分是十公分空间的抽屉,可以抽起,里面有大块白面团和已调配好颜料的若干小面团,色粉,胶水,油,小竹枝,镊子之类的东西;底部最宽,门把手一拉或拿开抽屉,便见堆放着各种工具,物品,水壶等。最显眼的是两只阿华田玻璃瓶,满装自制的姜汁和花生糖,这是他的副产品。嘴馋的孩子有时不一定为了公仔,倒是冲着这款糖来找他的。木箱配上回型把手,上端开了两行小孔,可插放制作出来的公仔。看他背着木箱(长凳搭放在平台上)行走时很吃力,估摸着很沉。
每当选定位置摆开“档口”,天王并不急着干活。先是慢悠悠地拿出烟纸放在左手,再用右手拈起一小撮烟丝卷成“大头钉”,美兹兹地吸上几口,吞云吐雾一番,熏得周围的小观众眼湿湿,难受得很,又舍不得离开(我辈那时已开始领教“二手烟”的厉害了)。直至过足瘾,才开工。第一步,把白面团搓“暖”;第二步,按需截取一段白面团做公仔主体;第三步,外围制作修饰眼睛,鼻子,耳朵,嘴巴,手脚,鸡冠,鱼尾,花朵,服饰等等。这一步最费时费心,做工很细;第四步,拾遗补缺。妥当后把一根削好的小竹枝插入公仔的适当位置,然后放进把手的小孔上。看似简单的手工,包含着手艺人多年的心血与经验积累。相信每位曾经模仿制作的大小朋友,过后都佩服天王的巧手神功。他那搓,揉,捻,捏,按,扭,挑的手姿,娴熟之极,潇洒之极,常常令孩子们露出惊羡的目光。当时年纪虽小,朦胧中也懂得工多手熟,熟能生巧,行行出状元的道理。
我是天王的忠实拥趸。上学前,放学后,休息日,或玩伴未集合的时候,经常“泡”在“档口”旁,欣赏制作,总觉得这是当年的一种享受。当然也“帮衬”了不少。有时直待到人家要收摊了才依依不舍离去。
我喜欢孙大圣,尤其是头戴伸出两条“蟑螂须”金冠,威风凛凛的那一款,而且每次购买都要天王做一个新的。有意思的是天王每次做成猴身后总会给大圣安上雄性标志,然后才穿衣打扮,引来站在旁边的小伙伴一脸的坏笑。有一次我对天王说:“反正要穿衣服,何必费事呢?”天王斜了我一眼答:“别人买的(大圣)省料,你买的加料,够完整,有赚啦!”说得我很开心,举着大圣一颠一颠地离开时,那个得意劲啊,说多美有多美。
当时不懂,后来才晓得,这叫做幽默。
那年月经济不景,温饱都成问题,加上公仔存放期短,能够经常“帮衬”的客户毕竟不是很多。天王常有闲着的时候,尤其是在冬天。一次,在冬阳当空的中午,我看见他在儿童公园门旁树下摆摊,穿着蓝色几乎褪尽的肥大棉衣,吹着“大头钉”,呆呆地望向树上叽叽喳喳的鸟儿出神,周围不见了流鼻涕的小观众。冷清清的。我走上前去:“天王!看什么?”他斜了我一眼,淡淡地说:“看上面的雀仔几时会跌下来。”
当时不解,后来才明白,这叫做诙谐。
童年受到的影响往往潜移默化。不少人因为儿时的幽默和诙谐启蒙,才练就在谈判桌上把刀光剑影巧妙化解于无形,在鱼龙混杂的社交场合机智地避开尴尬和窘境的本领。
随着我辈的成长,天王的身影也不知不觉地在台城消失了。再后来,我走过了许多地方,但再也没有见过制作这种公仔的手艺人了。在美丽的凤凰古城,亦仅能重新品尝到天王摊档司空见惯,回味无穷的姜汁糖而已。
春去秋来,岁月无声。天九王要是还健在,也是百岁老人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