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鸣”小品《铁杆兄弟》之六|培英老三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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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倒序阅读使用道具楼主发表于: 2011-12-26

— 本帖被无奈从台山培英（二中附城）移动到本区(2013-03-31) —

我的几个铁杆同龄人之六

                                                                  邻居男孩

       七年前的一个夜晚，一阵清脆的电话铃声打破了屋内的宁静：一个好像很遥远的声音传入耳际：“你是xx吗？”
    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又说： “我是阿潮呀，小时候的对门邻居”。
    我屏住呼吸，边认真聆听对方简短的诉说，边飞快地在脑海里搜索着早以远去的记忆，随即脑际一亮，“倐”地闪现出一个曾经熟悉的遥远身影-----当年那个身材瘦弱，皮肤白晰，面颊略显凹陷，长着一对招风耳，嘴巴一咧便到耳后跟的那个少年的影像，由模糊到渐渐清晰起来，心里便说，哦，是他。
    于是忙不迭地对着话筒说：“潮呀，记得，记得，你在哪？这么多年了，怎么还记得我？”
  “怎么不记得？我们是对门邻居啊，你当时在学校又那么出色，我们在一起还玩了这么多年……”
   我认同地“哦”了一声，便好奇地问他如何知道我的电话？他说从电话号码簿里翻到的，不知对否，试试看，果然是你。接着又告诉我说，他离开原来和我小时候住的村子三十多年了，一直都没有回去过，非常想念儿时的伙伴。
   在交谈中得知现在已成为一名教师，，且早已成家。
   听他这一说，我不禁惊讶。
   不敢想象，电话里的这个名叫“潮”的，竟是当年那个整天光着上身，张嘴就是粗话，常喜欢惹事与别人打架又总也打不赢，常喜欢玩那种“摔泥炮”也总是输给他人，输急了就哭，平日里给人留下总爱“耍无赖”这样印象的少年玩伴，而今居然成了人民教师，这是令我始料不及的。
    掩目遐思，颇具戏剧性的尘封往事一幕幕浮现出来-----
    那是六十年代初，阿潮的母亲带着可能不到十岁的他嫁给我的邻居珩伯。
    这个珩伯生来风风火火，平时总是爱往外跑，不愿在生产队出勤。那时不出勤就拿不到口粮，也意味着受穷挨饿，因而家庭穷困聊倒家徒四壁，加之生来的火爆脾气，这就为他多舛的命运埋下了伏笔。前妻就因受不住穷也受不了他的暴躁，而无奈之下带着小女儿离他而去，只留下大女儿和奶奶相依为命，他令人唏嘘的人生从此开始改写。
    也许是命运捉弄，阿潮母子一踏进这个家门便与贫穷苦难相伴。继父并不因新媳妇的到来而有什么改变，依旧是那样早出夜归，四处奔走，也不知他在外面忙些什么，在家里还动不动就火冒三丈，并因此常常无端地对阿潮的母亲拳脚相向。
    而潮的母亲呢，真是典型的传统中国农村妇女的形象，也不知道是过于善良还是过于软弱，每每被打了，从不敢反抗，只知道躲在屋里哭，把苦水泪水尽往肚子里咽。次日一早，总是悄悄的遮掩住身上的伤痕，便又若无其事似的的下地干活去了，或默默地做她该做的一切家务。
    她留给我的印象，好像总是忍屈受辱！
    我常感叹：女人哪，好像真是生来的弱者。
    而阿潮呢，也很倒霉。继父无端的打妈妈；妈妈也常常无端的打他，常常打得他抱头鼠窜鬼哭狼嗥。
    古怪的是，他妈打他的时候，也是象继父打妈妈那样，也总是把他关在家里才狠狠地打，别人听到里面劈哩啪拉的抽打声及阿潮的哀嚎声，邻居想去拉架施救也不得其门而入。
    我那时还小，就是不甚明白这个家怎么总是笼罩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晦气？有时觉得是他妈妈从严管教孩子的缘故吧，那时候，家长打孩子也是普遍现象，谁没挨过打呢？但懵笼中觉得阿潮挨打比我要多一些，于是便隐隐约约地悟出些许“贫穷是罪过”这样的道理，可能家庭的原因导致了愚昧无知乃至扭曲的古怪心理。但其背后深层的具体原因究竟是什么，却无人知晓。
    也许是家庭的气氛太差，家境使其母亲感到惘然、空落和惆怅，于是脾气变了，火气大了。人总是需要发泄的，于是儿子就成了出气筒，就有了变本加厉的把无名火往儿子身上发泄的由头，打孩子成了习惯，继而由当初的关在屋里打，发展到动不动就拎着根棍子到处追打。
    那时我和潮每天都在一起玩耍，见她有时因为找不到阿潮，就拿着一根棍子扯着喉咙满村子喊叫着：“阿潮你个死仔包（台山方言，死兔崽子的意思）啊……”接下来的那句不外乎就是“回来吃饭、冲凉、睡觉”之类……”她那几句口头禅，我们早都会背了。
    这样的举动差不多成了她的习惯，成了她的招牌动作，因而也成了当时村里的一道景观，以至常常我们玩着玩着，一些喜欢恶作剧的调皮小伙伴便故意起哄：阿潮，你妈拿着棍子来了！
    听罢,他便脸色陡变拔腿便逃，而不管是真是假。
    见状，我们就乐得哈哈大笑。
    有时候，他妈也会一反常态，不喊也不叫，悄悄的，神降天兵般突然出现，先不由分说对着潮就一阵乱棍，然后再一把抓住他往家里拖。
    她打孩子真是打到了极致。
    记得有天晚上，月色朦胧。我们一群小伙伴和往常一样聚集在村前晒谷场的草垛里讲故事，他妈妈在夜幕中悄然而至，不由分说对着人堆里一个光着膀子背对着她的孩子就是一顿乱棍。
“  哎呀呀，我不是阿潮啊……”
    原来被她错打并抱头大叫的是一个叫阿坚的孩子。
    她楞了楞神，停住手，细看方知道打错了人，随即露出尶尬的神色，连忙收回棍子，却也不道歉，头也不回地自顾自嘟囔着往回走。
    这厢的响动，惊动了躲在另一个草垛玩耍的潮，听到动静不对，悄悄的赶紧溜了。
    我们笑得前合后仰，差点没背过气去……
    在村民的眼里，他妈妈是个不易相处的人，她在村里一般不跟人打招呼，人们也疏于同她搭话。在与我们做邻居的几年里，我几乎没看她笑过，总是阴沉着脸很严肃的样子，但也是非常勤劳能干的样子。
    他那不苟言笑的母亲在我的印象中只出现过两次笑容：一次是我和潮相约去拾牛粪，按以往的习惯，我们通常每天只出动一次，只拾一挑牛粪回来，算是完成家长交给的任务，便都皆大欢喜。而那天碰到意外收获，心情又极好，积极性上来了，我们俩竟一鼓作气跑了两趟，趟趟都是满载而归。
    孩子的超常表现，当母亲自然高兴。潮的母亲看到儿子挑着第二挑满满的两筐牛粪汗水涔涔的出现在面前时，她平时紧锁的的眉宇扬了扬，继而情不自禁地露出赞许的笑容。（我那次也破天荒地从母亲那里得到四分钱的奖励，我当即去铺仔买了两块花生糖，还分给潮一块）
    另一次是潮在校加入了少先队，潮首次戴上红领巾时面露羞涩，我鼓励他戴着红领巾回去，好在母亲面前“威水”一下，他照办了。回到家时她妈恰巧站在门口，看到儿子胸前飘动的红领巾，一直紧绷着脸庞的她突然眼放光芒，笑容可掬地盯着潮那鲜艳的红领巾问个不停。
    他母亲的两次微笑，虽算不上灿烂，但却一下子改变了她在我心目中一向灰暗的印象。原来她也会笑，而笑起来的模样也不乏亲切和妩媚；
    甚至连她的打儿子之举，也曾一度被我理解为从严管教儿子的“棍棒底下出孝子之举”；她之前不是没有笑，而是过去的日子实在是没有什么值得她可以一笑的地方呀！
    遗憾的是她的笑并没法笑到最后，贫困这个沉重的包伏仍在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大概到了1964年底（或是1965年初），因为贫困问题，她的家庭而再次陷入危机。
    潮面临着一场的重大变故的来临。她母亲觉得无法在这个毫无生气的家再耗下去，遂作出离开珩伯的决定；事前她和珩伯似乎有过协商并得到他的同意，故珩伯也没有阻拦，因为他心知肚明，他实在是没有能力支撑这个勉强凑合起来的家庭。
    当妻子去意已定时，一向粗野的他于是变得温顺起来，复苏的良知使他明白，这些年来他确有愧于她母子俩了，他觉得应该为她娘俩的下半辈子负责，所以事情一经提出，他不仅未加阻拦，反而还设身处地四处奔波为她寻找新的落脚对象。最后在远离台城的一个偏远公社为她娘俩找到了新的归宿。
    那个未来的新继父也比较有人情味，不仅接纳了落难的潮母子俩，还大方地拿出三十元作为辛苦费给珩伯。自此阿潮的身世虽再次沦为尶尬的境地，但也从此开始了充满希冀的另一种人生。
    在一个村民尚未起床的清晨，神不知鬼不觉的，这对苦命母子谙然离开了村子，我因全然不晓，自然也未能与这位友好邻居少年道别。
    他这一走，从此便没了音讯，为此，我还神伤了好一阵。
    从此，那间破房子便只留下潮的继父及那没有血缘关系奶奶和姐姐。
不久，老奶奶撒手人寰，十几岁的姐姐便早早嫁了人。更加穷困聊倒的继父万般无奈，便只好靠变卖家什为生，东西卖光了，就拆房顶上的桁条卖，每拆卖一根桁条就上山砍一棵树填补上，以支撑瓦面，那情景令人唏嘘。
    1966年夏，文化大革命席卷而来，他继父难逃厄运，被造反派以逃避集体生产罪和拐卖妇女儿童罪抓去示众批斗。那间倍受摧残的破房子不久也轰然坍塌，为此，他只得寄居在女儿家。再后来，女儿的家庭也出现一系列的变故…….
    多年后我再回到家乡，看到那屋子的废墟上已物是人非，长出高高的荒草在寒风中摇曳。
人去房破。望着眼前熟悉而陌生的近邻，我沉思着如烟的往事，心里感觉酸酸的。
    世时在变迁。阿潮的身影便在我的脑际慢慢淡去。几十年过去，好久也不曾想的事，他却忽悠间又突冒了出来，原来生活也象剧场一样变幻。
    兴奋间，我们在电话里简述了各自分开后的人生历程及目前的工作和生活，互留了联系方式。说真的，我很想去见他，大家叙叙旧，寻回童真，续上那段逝去了数十载的友好情缘。但心里总是顾忌，因为阿潮在电话里总是关切地问起他的继父、他的姐姐，他曾经生活过的破旧房子，以及他想知道的一切。而这已发生了如此巨大变化的一切，他都无从知晓。
    我没有勇气告诉他这一切，我不能让童年的伤心地再勾起他的隐痛，因此也没有勇气邀他重踏故地，甚至连重逢叙旧的决心也让我举步为艰。。。。。。

    时间又是那样悄无声息的流逝了多少年，我一直没有勇气打他留给我的那个联系电话。
也怪，他从此竟也没再联系我，我的理由还是害怕揭开尘封岁月带来的伤感，同时又不断地自责。
    而他难道也是基于同样的理由吗？
    我终于憋不住了。
    在一个月夜，我鼓起勇气拿起了电话。
    接电话那头是一个妇人的声音，那分明是遭受过意外打击后暂趋平静而又悲凉难平的那种声音：
“潮……啊….他已经……走……了，得了急病走了….七年了……”
    我的头当即”嗡”的一下，手也开始发抖，脑子一片空白……
稍许，我才微微回过神，本能告诉我，此刻我似应安慰一下对方，但由于事情来得太突然，我真不知道如何安慰远在百里开外那个陌生的、分明是他的遗孀的女人…….
    放下电话，我呆坐在沙发上，双手使劲拍打着脑门，这时才忽然明白，为何自上次首次通话后的这七年来再也没有接到他的电话！
    我懊恼，为何在这时候给他打电话？更懊恼自己的患得患失、忧柔寡断而不早早就打这个电话，以至自己犯下了永远都得不到纠正的错。

                                                                （写于2004年端午节）
                              （修改于2011年圣诞节）

[ 此帖被Sali在2011-12-26 13:06重新编辑 ]

共1条评分，金钱+3

刘树民

金钱 +3

此文令人回忆很多自己的别人的往事，值得一读！

2012-01-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