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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知青在端芬的故事(文章索引在1楼、更新至246楼知青岁月之《风雨虹萍》)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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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线yjx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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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35楼 发表于: 2012-12-01
"天生我才必有我用"谁敢话"英雄无用武之地"?不学无术系真.谢分享好文章!
yjx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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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 残阳 的帖子
残阳:柳暗花明
从台城回来,第二天早上的工作是扯稗。
扯稗,我自认不外行,读三年级的时候就懂了。那时候,每当农忙时节,台城学生都要到城郊的农村去支援春耕双夏秋收,贫下中农教过的,我没忘。
稗的特征,原来跟我们知青的特征有点相似。它们不遵守物以类聚的规律,夹杂在秧苗之间 .. (2012-12-01 14:54) 

这幅照片上的大队部,是我临离开那个月才新建成启用的,原来的大队部在附近的联丰小学里面,占用了其中一间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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蓦然回首 金钱 +5 优秀文章,支持! 2012-12-05
离线残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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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接《回城》
一颗红心,两种准备

     终于盼到了那一天---七六年 的二月十日,午饭后,兴冲冲前往近在咫尺、就在我家旁边的二轻局报到。
        马上就会知道被分配到哪个单位了。想到自己的人生,此刻正走到----不,正确地说,是正被推到了一个未知下一步将何去何从的三叉路口,到了决定性时刻,心情好紧张啊!
        记得在填写招工表时,曾经信誓旦旦地保证过,绝对服从分配。此举本属多余,选择职业的自由并不存在,谁不知道要“做一颗万能的锣丝钉”,“党叫干啥就干啥”,都是党的驯服工具,只能服从分配,又如何轮得到谁说不服从,一切全靠运气。运气好的话,就留在台城,运气差一点,就分到其他公社去。“一颗红心,两种准备”吧。
        其实,能被招工,已经心满意足了,还想挑肥拣瘦?全大队七名知青,我是第一个回城的,要么回乡下跟他们换,过一辈子几分钱一个整工的日子!
        不堪回首啊,下乡后,第一年分红,分得三块钱,第二年,十二块钱,第三年,九块钱……若今番能进工厂当学徒,第一年月薪就有十七块,三年后转正更有卅多块。嘿,大话怕计数,当工人一个月,比当农民一整年的收入还要多好多倍呢,也难怪贫下中农老乡们都羡慕工人阶级啊!
        思想一松懈,私心一闪念,就让应当受严肃批判的资产阶级思想冒出来作祟了。白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六年,还是没把世界观彻底改造好。
        不过想来也怪不得我呢,按伟大领袖的阶级分析,贫下中农只属于半无产阶级,他们的思想改造自然不会那么彻底,影响到我生出些许歪念,也是情有可原的。如今能到工厂去,直接接受工人阶级的再教育,思想有希望彻底改造好了,只应感恩、知足,不该计较薪水若何。
        据多方了解得知,二轻局辖下的工厂分布于全县各地,在台城的有服装厂、箔铁厂、木器厂、汽车修配厂、轴承表电厂和工艺厂等,台城以外的则有公益轧钢厂、水步农用厂等。很自然,被招工的,谁不希望能留在台城?因为当地的知青们,大多是台城去的,好不容易回到家了,有谁希望再被“流放”呢。而且,就算不是台城人,也希望能到台城来工作呀,原籍公社圩镇的,一旦上来县城工作,前程无限,身价倍增呢。
        却想不到,兴冲冲到二轻局报到后,得到的通知是,各人自备竹篸一对,明天早起,到龙舟地集中,一连三日义务劳动--担沙。至于分配名单,未予公布。
        十几位等待分配的年轻人,各自怀着忐忑的心情,准时来到。担沙,是当时很普遍的义务劳动,从学生时代起,就每年都有机会来担沙,通济河的沙,更是越担越多、越担越满,好像永远也担不完。而我们更不知道,全台城的居民厂矿学校,长年累月担了那么多沙,却没见台城有什么新的建设。现在,又一批担沙的年轻人来了!
        这批年轻人中,有些人表现得特别卖力,可能是以为只要表现积极一点,就有机会分配得好一点吧,我便是其中之一人。而有些人却显得吊儿郎当,懒洋洋地,一副放荡不羁的模样,我猜,可能是他们背景好,已走通了后门,心中有数,觉得无须伪装积极攞表现吧。
        在大家心目中,二轻系统所有下属单位中,工艺厂是最多人向往的,我所心仪的,当然也是工艺厂。但我也想到过,仅凭这两天的积极表现,就想博取理想的实现,显然是奢望。
        当初在填写招工表格时,我在“有何特长”一栏上,大言不惭地写上了“美术、音乐”四字,虽然觉得是夸张了一点,但说是吹牛也不尽然。我有过多幅“画作”曾多次在县展览馆展出,在《佛山报》发表;我还“创作”过一些歌曲,被评选为优秀节目,在电台播放过。这些都可说与“艺”字沾上了点边,有这么些“优势”垫底,怀有点侥幸心理,应不算太过分吧。不过,这也不能代表我就够资格,此时,又一场“反击右倾翻案风”运动掀起了,“害”我们被招工回城的老邓再次被打倒了,“阶级斗争是纲,其余都是目”,政治又挂帅了,政治表现不好,就一切免谈了。现在,我并不知道在我的政审档案上,政治表现一栏写的是什么!
        第三天上午,我们继续在河边担沙,休息时,领队的干部就把大家集中起来,开始宣读分配名单了。
        终于,听到了我的名字!开心啊,我竟得偿所愿了,被分配到工艺厂!与我一样幸运的,还有一起担沙的林小莎。
        哈,二轻局的领导,还有工艺厂的领导们,竟没有看重政治表现,而是真看到了并相信了我填写的特长那一栏。我成功地 “骗”了他们!要不,这么多人垂青的位置,怎可能轮到我?
        亲友们得知我被分配到工艺厂,除纷纷道贺之外,还给我说了工艺厂两大工种之雕刻和打金的分别,还有很多不知是真是假的传闻和忠告:什么做雕刻图章很伤眼睛啦,政府每月都需要给他们配给猪肝补眼啦;什么打金吃金,打金的没老实人,每日粘几粒金粉,三几年就能赚几条金链啦……
        能留在台城,已经心满意足,还进得了工艺厂,更加喜出望外啦,非常知足了,管他什么工种!
【下里巴人】发表于: 2009-04-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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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线老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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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谢残阳弟转帖,使我从中欣赏了几篇佳作,谢谢!!!祝"下里巴人"网友佳作连连!!!
离线残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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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周:         多谢残阳弟转帖,使我从中欣赏了几篇佳作,谢谢!!!祝"下里巴人"网友佳作连连!!! (2012-12-05 12:48) 

期待【老周】执笔!令板块百花齐放.........
离线蓦然回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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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蓦然回首】兄不离不弃持续关注本贴!


[ 此帖被残阳在2012-12-07 02:24重新编辑 ]
离线犀利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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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线蓦然回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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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44楼 发表于: 2012-12-07
           時光匆匆,轉眼間已經36年,不免幾聲感嘆!隨箸艱難困苦歲月的飘零親身體驗,面對不幸的人生而帶走了青春學生黃金時代!下里巴人編輯了悲慘殘酷動人變遷際遇的血淚史!
                      一顆紅心  拾種准備  繼續編寫  謝謝办人
              
离线残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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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45楼 发表于: 2012-12-10
我的第一次人物写生



     小学毕业时,突然发觉自己生不逢时,不是中学生。
    因为,仅比我们大一岁的中学生,可以在学校里写大字报造反揪黑帮,还可以戴着红袖章,在大街上神气活现地横扫牛鬼蛇神。我们这些小学生,不过差那么一岁,就只能留在学校里学五一六通知,写小字报,批判从来没有看过的《海瑞罢官》和“ 三家村”之类的大毒草,没有资格亲身体验那场轰轰烈烈的史无前例的特大风暴。
    毕业试考完后,虽然大家还留在学校,但所有同学早已无心向学了,还有同学公开宣称,现在老师已经管不着我们了。
    校门外、街头上的文化革命运动越演越烈,如火如荼,令我们心潮澎湃,跃跃欲试。
    一中、二中、侨中和台师,揪出了许多黑帮分子,一个接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令我们兴奋莫名。那些平日看上去那么可亲可敬的校长、主任和老师们,原来都不是好人!
    别看我们小,觉悟还是挺高的,班上有几位同学,就在一些革命家长的热心引导下,开始用极端高度敏锐的眼光,观察甄别学校里各位校长、主任和老师,看谁有可能是黑帮分子。
    要分出好人和坏人本来并不难,从小就从电影、书本中学会了。好人都是身材高大、五官端正、粗眉大眼的,坏人则是长得贼眉鼠眼、面目可憎、鬼鬼祟祟的。
    我们就以此标准观察我们的班主任,可他虽然形象并不高大,但也不像坏人。至于其他老师,也没一个是贼眉鼠眼、面目可憎、鬼鬼祟祟的。这令我们很迷惘。
    不久后我们班主任被揪出来的事实,证明了我们的当时的后知后觉。
    就在我们感到迷惘的时候,刚分配来不久的几位年轻老师的行动,让学校的文化大革命步伐紧紧地跟上了历史的潮流。
    我和一位Z同学,更是做梦也没想到,居然会受到这些老师的青睐,被授予一个十分光荣而神圣的特殊任务。
    本来中央已有明确指示,小学生是不需参加文化革命的,此时居然天降大任予斯人,我想一定是学校的美术老师也不可靠了。我们俩,义不容辞地,突然成了本校文化大革命的急先锋。
    革命行动的目的,就是要把刚调来不久的L校长揪出来!这个计划别出心裁,挺有创意,他们要把L校长的反动嘴脸画成漫画,然后公诸于世。
    接到任务,我们心中充满了神圣而光荣的使命感。
    我一向不算政治思想特别好的学生,竟然会特别受到重视,原因是令我引为自豪的。因我一向酷爱美术,画画的水准与品学兼优的Z同学不相伯仲,在学校里可算小有名气。
    在一节数学课的教室里,我们俩被临时调换到前面的座位来,数学老师也临时被要求请了病假。接着,我和Z同学受命前往办公室,找到L校长,骗他说我们这一节数学课的老师突然病了,所以要请他来代课。
    这场被我们吞吞吐吐地演绎得漏洞百出的骗局,居然也轻易地得逞了。
    L校长二话没说,马上就跟我们来到教室,一点也不像电影里那些坏人那般狡猾。对,坏人都应该是愚蠢的。此时,我们眼中的L校长已是不折不扣的坏人了。
    面对面,L校长就坐在不足两米远的讲台上了。我和赵同学各拿一个讲义夹,一支6B素描铅笔。尽管在意识上对L校长已经满怀了阶级仇恨,我还是感到有点心虚和怯场,不敢贸然下笔。
    L校长开始讲课了,课堂里鸦雀无声,全班同学都知道我们俩要做什么,因此谁都没有专心听课。讲台上的L校长,和颜悦色,滔滔不绝,很投入地在讲他的课。讲台下,很多同学神不守舍,不时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只有L校长蒙在鼓里。
    怕让L校长发觉,我不敢做太大的动作,悄悄地画,时不时还停下来,假装听课。我觉得,自己是一名身负重任的地下工作者。
    身边的Z同学看来比我镇定得多,自始至终心无旁贷全神贯注。我偷偷瞄了一眼他的画板,赫然发现他的画作已经接近完成了。但见他的画纸上,L校长的五官轮廓已经跃然纸上,明暗浓淡分明,线条画得果断流畅。低头看我的画板上,连轮廓都还未定好。
    我急了,不能输给他!不敢再多顾虑,我把心一横,立即舒展浑身解数,双眼移形换影,6B铅笔的粗线条,沙沙地在画纸上急速勾勒起来。
    这是我平生第一次作人物头像写生!
    开头,还见到L校长神态自若地讲课,突然,看到他的脸色变了,先是狐疑,然后慢慢变成了忧郁乃至凝重与悲愤。我意识到,我们的地下工作已经被发现了!
    我开始紧张,出汗,双眼不敢再往上看,最后只得低着头,凭记忆一点点画。多亏记得起美术老师曾教过的秘诀,画写生时,景物是瞬息万变的,必须锻炼记忆。
    不幸,我的记忆中,只有L校长平日的慈祥面容。
    记忆画法虽然派上了用场。但L校长现在是坏人,坏人该是贼眉鼠眼、面目可憎、鬼鬼祟祟的。我画出来的L校长,还是五官端正、粗眉大眼的,很像好人,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L校长的脸色越来越严肃,越来越沉重了。平日到下课,他必定会笑容可掬地跟大家点头道别,今日,铃声刚响,他就收起课本,一声不响地板着脸,转身大踏步昂然走出了课室。
    几乎所有中学的校长和老师而今都被拉下马了,我们的L校长未调来之前,也是一名中学校长,他应该早就预料到,迟早会被揪出来的呀。
    下午还不到放学的时候,学校大门外,第一张批判L校长的漫画大字报就贴出来了。不用说,那是我和Z同学的劳动成果。
    遗憾的是,那漫画并非我俩的创作,虽说是人小志气大,可我们还没有那么高超的美术功底。原始版本,是早两天刊登在某报纸上的几辐丑化北大校长陆平的漫画。革命老师从中得到了灵感,提供给我们作为临摩的蓝本,我们则用我们幼稚的换头术,换上了L校长的写生头像。
自觉得意洋洋之际,还很有些遗憾,就因为原始版本上的北大校长,是被丑化得面目非常狰狞的,我们俩的美术功底太浅薄了,只会写实,不会丑化,以致L校长的慈祥面貌,依然如实地展现在看大字报的革命师生群众眼前。
【下里巴人】发表于: 2010-05-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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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线残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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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潭夜宿
     踏着斜阳,我和阿忠来到端深备战公路玄潭(下水)指挥部报到。

端深备战公路,是从端芬直通深井的公路。在此之前,这两个公社之间尽管接壤,由于连绵大山的阻隔,没有公路相通,竟如咫尺天涯。去深井,要绕道广海、沙栏、海晏、汶村、横山。县城去深井就更不好意思说,要从邻县开平的赤水东山那边绕过去。兜兜转转,路程至少要多一倍以上。

放着近路不走偏要兜远路,并非大家蠢,只因这方圆百里,山高路陡,修路极不容易,舍近求远,也胜于走这险径。

鲁迅说,地上本来没路,走的人多了,就变成了路。

名人的话也不是放诸四海而皆准的。

我就说,这里本来也没路,想走的人也不少,因没法走,所以总变不成路,到如今下决心修了,才有了路。

当然,我说得这么累赘,这么没哲理,所以注定成不了鲁迅。

要不是反帝反修,伟大领袖就不会发出“备战备荒”的号召,就不会修备战公路。要不是因应世界革命的需要,也不会作修筑端深备战公路这个破天荒的伟大战略部署。只有顺应历史潮流,才有天堑变通途。

我是生逢其时,有缘成为这项破天荒工程的一名民工,与有荣焉。

工程不知始于何时,我们来到时离通车尚远,但弯弯曲曲的盘山公路已见雏形,相信在此之前,这里有过大规模的开山筑路运动,虽未及秦始皇之修筑长城。

我们的建桥工地,是在田坑村附近的一处峡口,这里不但终年有山泉沿溪流淌,但逢雨季,溪水会演变成爆发的山洪,水势凶猛难当,所以必须在此架设桥梁予以疏导。

报到之后,由指挥部人员带路,我们沿着羊肠小道,翻过山坡,眼前就是一条丈余宽的溪涧。我们踮脚跣足,踩着露出水面的鹅卵石,小心翼翼,一步一蹦地淌过了哗哗响的清澈山溪。到了彼岸,再走数步之遥的小山丘上,有两间非常简陋的泥砖屋,稻草盖顶,竹杆为梁,那就是民工宿舍。宿舍前的空地上,还另有一茅棚,像是伙房。伙房青烟缭绕,香气扑鼻而来,犹听得一片热闹人声。

我们被领到宿舍前,低矮的门口,要低头才能钻进去。里面没窗户,所以很昏暗,只见到处是用绳子牵扯着的乱七八糟的蚊帐,地上稻草狼藉,稻草上的被铺杂物也狼藉,可以想像,民工全是打地铺睡觉的,别指望有床。

地方狭小,我们迟来,几无立锥之地,只能在最尽头的墙角、没几根稻草的泥地上,找到属于我们的位置。这晚我们就要睡在这泥地上。

我的行囊极度的简单,一个妈妈亲手为我缝制的牛仔布旅行袋里,只有一套打满补丁的换洗衣裤,一条铝制汤匙和一个搪瓷口盅,一支半秃的猪毛牙刷。还有一条洗脸用的高丽巾栓在旅行袋的肩带上,这是时下流行的行军装束。我没有蚊帐,打算与阿忠同铺共用。

一位年约三十的民工主动迎上来打招呼,“嘿,老比……”端芬话,老比就是老表。

一见面就认亲戚,这是当地民风,见到陌生人都这样称呼,这是他们的礼貌,就像当时我们称陌生人为同志一样。称老表显然没那么见外,不像叫同志那么严肃。

这位仁兄得知我们是知青后,显得兴奋异常,随即自我介绍说,“我名字叫原子人,大家都叫我‘原子人’,不过我现在已经改了名字叫‘核人’,你们以后叫我‘核人’就得了。”他解释了为什么起名叫原子人,现在为什么改为核人的缘故,听来颇有趣。原来在中国第一颗原子弹试验成功时,他就宣布改名原子人了,后来核弹再爆,他又说要改名核人,但别人都不改口,还是叫他原子人。依我看,将来若中国人登陆火星了,说不定他还会宣布改名火星人呢。

原子人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跟我们说了一大通,令我们一下子消除了陌生的感觉。

待我们安顿好,原子人招呼我们到外面去,向外面正在大快朵颐的民工们高声介绍说,各位,这两位是新来的兄弟,大家先认识认识,以后多多关照。

有几位民工一边吃一边转身看我们一眼,但好像没什么人跟我们点头打招呼。他们都是从各大队抽调来的,但比我们早来了不少时日。

看来,原子人也没什么号召力,对我们这两个城里来的知青,他们没怎么搭理。

对知青态度比较冷漠,在当时是很普遍的,这不能怪他们,因为知青们以前大多是打砸抢的红卫兵,现在倒霉了是活该,而且,知青们到农村来除了帮倒忙,还分薄了他们本来就不多的口粮。有些农民兄弟不大欢迎知青,我们也心知肚明,但没办法啊,我们也是身不由己,只能尽量夹尾巴做人。

见场面有点尴尬,原子人拉着我们就往人堆里挤,一边挤一边说,“四海之内皆兄弟也,来来来,一起来高兴高兴,吃点狗肉补一补……”

今天刚好是他们聚餐,他们向当地的山民买了两条狗,烹了,美餐一顿。那年代,没肉吃,大家都馋得慌,四五十人吃两条狗,看来略嫌不够。

夜幕已降临,群山开始越发黑暗,只有棚子里石头垒成的灶底下,透出忽明忽暗的火光。我们饥肠辘辘,闻到狗肉的香味,口水也不知吞几回了。

钻进棚子里,一大堆人正围在一口大镬旁,半蹲半跪或站着的都有,人人手持竹筷,向镬里翻挑拨弄。狗肉味、粬酒味、旱烟味和汗臭味浑然一体,浓郁而混浊,与百步之外的清新空气,幡然不同世界。

“让一让,让一让。”原子人大声嚷嚷着。本来就人满为患,针插不进的地方,硬是让原子人用他的胳膊凌驾在别人的头顶上,那双用竹枝削成的长筷子伸得老长,在镬里翻了好一阵,最后才凌空夹出一块萝卜来。

“兄弟,狗肉都被他们拣吃光了,只剩下萝卜,没办法,总胜于无啦,哈哈哈……”我无限感激地伸出脏脏的手,从他筷子上拈过还热乎乎的萝卜,送进口中,哇,味道极佳!

阿忠不知从哪里也捡来一双筷子,学着原子人的姿势,奋不顾身扑在人堆上,往镬里叉起一块萝卜,狼吞虎咽起来。

我们俩都饿了,但此时已过了晚饭时间,他们的聚餐也已接近尾声,除了这片萝卜,再没下肚的食物了。我们毕竟初来,没预份,不敢因贪嘴失态,沾光了一小块萝卜后,就再也不好意思吃了。我们这辈人是饿惯了的,饿一晚,等闲视之。

原子人继续陪着我们天南地北。他之所以那么能侃,原来跟他的经历有关,他以前是经常“倒流城市”的,见惯大场面,这几年打击得紧,只好老老实实回乡务农。见到我们这些外乡人,勾起他的回忆,他的外流倾向又蠢蠢欲动了。

正听他侃得入迷,就听旁边有人在大呼小叫,“收钱收钱,见人有份,每人两毛……”

突然,那收钱的人在我们面前停住了,腋下夹着一支半明不暗的手电筒,左手捏着一叠钱,右手伸到我俩面前,“两毛两毛,每人两毛。”

始料不及,我们都呆住了。

我们算吃过吗?台山有俗话有说,吃狗水就有份,但我们连狗水都没吃过呀!

看到我们的反应,原子人像猜到我们要耍赖似的,三寸如簧不烂舌马上鼓动起来,“你们是吃过的啊,没错吧,见人有份,不能这么小气,男人大丈夫出来混,不可以斤斤计较,要顶天立地……”

阿忠也算是出来混过几天的人,丢不下这个面子,马上掏出他身上仅有的五毛钱递给那人,看见我没动,就催促我说,给呀,快给呀。

我不知如何是好了。今早上出发时口袋里本来还有两毛的,因为打算写封信回台城,告知被派往大隆洞当民工的消息,所以就在公社邮政所买了八分钱邮票。现在口袋里只剩下一毛二分了,全拿出来也不够,怎么办?

我,我不够钱,我嗫嚅着,拿出一张一角纸币和一个两分硬币。

阿忠很义气,拿出那人找回来的一毛钱塞我手上说,我借给你。

原子人在一旁说,“这就对了,江湖儿女,钱财如粪土,仁义值千金,做兄弟就要有福同享……”

我呆呆地站在黑暗中,心疼得很,两毛钱一块萝卜,太贵了!

贵还是其次,俗话说,钱作胆,饭做力。我就指望这一毛两分作傍身钱,现在突然就成负资产了,着实地彷徨。

虽有上当的感觉,但回想原子人的话,又不无道理,他的每句话都是金句,比毛主席的教导还中听。

我是初出茅庐涉世不深的人,境界还远远未能升华上去。但我已经得到感悟,他日如果有钱,一定要学他一样潇洒。只不过,一文不名的我,现在就只有一张皮包骨头的脸,再怎么打也肿不起来,无法充胖子!

好在有阿忠在身边提点和帮忙,要不我从此以后,就很难在这里抬起头来做人。

阿忠,未当知青时我并不知台城有其人,到下放时因为同车才认识了。我被分配到竹山,他被分配到茶芭,一山之隔。开头两天,因为举目无亲,我们就在收工后翻过山岗互访,交流经历心得,才稍觉熟悉,而今一起来当民工,便同命相怜,成患难之交了。

阿忠比我大几岁,比我懂事得多,身世也比我可怜得多。听说他自幼便父母双亡,由兄长抚养成人。也因此,他比我成熟,处世处事皆知分寸。有他在身边,我像有了主心骨。

天色全黑了,四面尽是黑黝黝的大山,没有月亮,头上只有星光闪闪,大家都还没睡,三三两两地在各处蹓跶,或高谈阔论,或窃窃私语。我们无所事事,在阿忠的手电光照耀下,循水声到溪中洗了澡,便回去和衣躺下了。

陆陆续续地大家都回来睡下了,偏偏我睡不着,眼睁睁地,静听旁人的鼾声,还有听外面的虫声、松风声,以及山水的流淌声,辗转反侧。

睡不着自然多事,摸黑就想起来小解。磕磕碰碰,踩了几个人的身体才到门口,探头望出门外,怎么这么黑,什么也看不到,阴森森的,一阵恐惧感突然袭上来。

我突然有一个预感,那一丈开外,那一堆茂密的灌木丛处,是不是正潜伏着一头猛兽,在虎视眈眈地等待猎物。

一阵毛骨悚然,脚就不敢迈出去了,索性退回屋角,憋忍着等天亮。

并不是我人长大了,胆子却变小了,早上临出门时,村里盛伯就跟我说,以前大隆洞的山区有老虎出没,叮嘱我小心为上。也不知他是好心提醒,还是故意吓我。

刚才人多,我还能壮胆,但每走一步都东张西望,想像着随时随地会有一头吊睛白额虎扑过来。

现在夜半更深,孤身一人跑出去,绝对是危机四伏。

“想解手吗?” 阿忠被我弄醒了,轻声问。“嗯。”

“为什么不去?”“外面太黑了。”

“黑有什么好怕的?”“看不见啊。”

“拿我的手电去啊。”“……”

“怎么还不去?”“我怕有老虎。”

“神经病!”阿忠被我幼稚的回答气坏了。

“真的,我没骗你,村里盛伯早上才告诉我的,说这里有老虎。”我言之凿凿。

“真有老虎?不会吧。”阿忠听说是村人说的,也有点恐慌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

沉默了好一阵。

忽然,旁边有人哼哼唧唧地爬起来,跌跌撞撞地摸出门去了。我们侧耳恭听,片刻就听到水龙头声。水龙头声消失了,那人又摸回来,倒头再睡了。

“人家也不就这样出去解手吗?哪有老虎啊?”

“那你敢不敢去?”我还有点不放心,想起了激将法。

“为什么不敢?”“敢就一起去啊。”

“好,去就去。”不知是他真中了我的计,还是他也急了,又或者他出于好心要陪我去,阿忠翻身起来,拧亮了他的手电筒,我们小心跨过横七竖八地熟睡的民工,轻手轻脚跨出了门外。

有人陪着,恐惧感烟消云散了。刚才那人独自出来,老虎都没出现,我们俩人,谅它更不会来了。

外面原来不算很黑,不知什么时候,月亮已经出来了,隐隐约约的白光,在树影中摇晃。耳边,最明显的动静,就是水声,哗哗哗、咚咚咚,溪水发出各种不同韵律的声音,像拨弄的琴声,飘过夜空,很美妙的声音。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脑海中忽然冒出了这句唐诗,想不起是谁写的了。对,是王维,这是小学时读过的诗,忘掉很久了,现在突然恢复了记忆。

这样美妙的诗句,描写的就是我们正身处的境界。诗人当时是怎么创作出来的呢?哈哈,会不会也像我们一样,半夜起床出来在野外露械,才触动灵感的呢?

平白无故会在明月夜,到山野间听清幽的流泉?诗人当年该不会也当过修路民工吧?

我们俩俗人,此时不仅不懂得欣赏美景良辰,反而不知好歹,面对群山,背对嫦娥,以一腹浊流,给这清远幽深的境界添加了大半分钟不雅的杂音,“沙沙沙、沙沙沙……”

【下里巴人】发表于2012年12月10日

[ 此帖被残阳在2012-12-11 23:29重新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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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线老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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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48楼 发表于: 2012-12-11



       又欣赏了残阳弟转帖,再谢"下里巴人"力作!文章引人入胜.借鉴与学习,谢谢!!!
离线ahfong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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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49楼 发表于: 2012-12-11
優秀的作品,百讀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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