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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知青在端芬的故事(文章索引在1楼、更新至246楼知青岁月之《风雨虹萍》)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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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线残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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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225楼 发表于: 2013-06-10

遥看瀑布挂前川

原帖:http://www.75one.cn/read.php?tid=53430

石榴花山,端芬墟东南角的一座高山。从上泽支路口望过去,尖峰屼突,棱角分明。
横看成岭侧成峰,我从竹山村方向观看,自是风景这边独好!但见岭顶宛若古堡城头,森严壁垒。那一排石壁,直是一组擎天而立的大屏风。
在田间荷锄挥汗之余,偶有小憩片刻的空档,我会便驻足凝目,仰视那座高耸的山峰,想着有朝一日,攀上峰顶,一览众山小。
于是,就与村中多位同龄乡亲相约,或挑个农闲日,一起攀登石榴花山的峻岭。但很可惜,芸芸众后生,竟无一人响应,而我单枪匹马的,又没那个胆量去高攀,于是,一拖再拖,愿望只能一直悬空。
曾有乡亲以自豪的口吻,给我讲述这山上埋藏着黄金的传说,言之凿凿。我惟有相信他的话,自己的家乡,自然最好最美。我是外乡人,他有意让我妒羡。
仰望之后,低头再看大王山,便不由地慨叹了。大王山,论气势,其貌不扬;论体积,微不足道。充其量土包子一丘,如何跟石榴花山比拟!它是那么轻而易举的,随时可被我等践踏在脚下。
唯这大王山,听名字还挺吓人。我一直想不通,区区一个小土坡,凭什么用此大名?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乎?有仙人隐居于此吗?没听说过,只听说过山坡之下曾闹鬼,鬼也算仙乎?
区区大王山,可以称王者,按说不会是那几间学生不多的教室,不过由几名已被贬居老九的老师掌控着,能量大极有限。除此之外,惟一可以显摆威风的,就只有大队革 命委员会的那块招牌了。
区区乡级政府,盘踞小丘,便虚张声势,自称大王?在堂堂伟岸的石榴花山前,难道就不心虚?
某天,我终于明白,大王山既可称王,就绝无心虚之理,只有不合时宜,误闯大王山的如我之流,才会心虚不已。
话说某天,一场突如其来的滂沱大雨,鬼使神差地,把我推上了大王山。
于是我就上乘天时,下据地利,当了大半个时辰的山大王,在山上指点江山,激扬文字。
那番书生意气,与毛润之当年在橘子洲头的豪气相比,好像也逊不了多少。
那个中午,一支以妇女为主体的,包括我这个异类在内的出勤队伍,在山坡前的木薯地锄草。当乌云盖顶,山雨欲来,大家都紧急向村里撤退的时候,率先开跑的,是我。
只不过,因我的一念之差,就犯了路线错误,几乎酿成了一宗严重的政 治事件。
一般来说,但凡谈到政 治路线的正确与否,定论都在事后确立,而事前凭直觉判断,若到大王山上的大队部避雨,确实比回村的距离近得多。据此而论,我自信走的是正确路线。
只不过,人算不如天算。当我疾步流星地冲到门前时,才发现大队部大门紧闭,四处连鬼影都没有。那是天不助我也。
而有道是,天无绝人之路。情急之下,我扭头一看时,就看到旁边的小学教室,门户正为我大开。那是老天有眼也。
星期天,没有课,老师都回家了,这小学教室都是没有门的,教室里除了桌椅,就是黑板,别无特别物品,躲进去避雨,是为情势所迫,不算擅闯。
就在我一个箭步冲进教室的那一瞬间,雨点,就像密集的机枪子弹一样,疯狂地从天上扫射下来。
可想而知,那些向村里撤退的妇女们,最快也只能跑了一半路,她们此刻,肯定全成落汤鸡了。我暗自庆幸,只有我是正确路线的唯一代表。
伫立在寒窗前,听着声势浩大的雨声,还有振聋发聩的霹雳,一阵阴风浑着水气,卷起窗台上的尘土,扑面而来。那股寒气,冷不防把我逼退了一步。随着一个哆嗦,我突然陷入了有端的恐惧中。
有端的恐惧,就来自左侧的大队卫生站。
我记起数月前,龙塘村一位村民,就在不远处的树下,遭雷电击中,被人抬到卫生站门口抢救。
我亲眼看着赤脚医生高哥,用人工呼吸折腾了一个多钟头,最后仍是回天乏术。当时,那位不幸的乡亲庭叔,就停尸在这间教室隔壁的卫生站门口。
在这风雨交加,天昏地暗,四下无人之时想起那一幕,顿时便觉阴风阵阵扫将进来,不由得全身汗毛直竖。
我此刻意识到,路线的正确或错误,需要重新评估。
但凡一意孤行者,无论如何正确,都是错误的。只有从众,才可立于不败之地。我孤身一人来此避雨,就是犯了方向性的路线错误。
而今跑吧,已经太迟了。一阵紧似一阵的狂风暴雨,并不那么可怕,令人心胆俱寒的,是外面突如其来的、一阵紧似一阵的炸雷和撕裂天空的闪电。
为了排遣恐惧,只有努力转移思绪,提升境界。不是吗?凡事向好的方面想。
寒窗之下作冥想,自然就会想起自己的六年寒窗。颇有趣的、与下雨有关的一桩趣事,悠然泛上了脑海。
那是读小学时,我们老师在黑板上写的一行字,“下雨天留客天留人不留”。老师写完后,布置几位同学上来,在黑板上写出句子,补上标点符号。
几位同学上去写过后,黑板上便出现了几个不同版本的答案。
“下雨天留客,天留人不留。”
“下雨天,留客天,留人不?留。”
“下雨,天留客,天留人?不留。”
……
就跟那句“此路不通行不得在此小便”一样,不同的停顿,会有不同的释义。那是一堂很令我印像深刻的语文课。
语文课,也是我最喜欢的课,除了画画课,我就喜欢上语文课。
我伫立在寒窗下,浮想联翩。
寒窗下的岁月,是多么的让我怀想不尽。
我的六年寒窗岁月,早在六年前结束了,六年后再倚寒窗,耳畔不是琅琅书声,而是暴雨惊雷声。
环顾一排排学生桌椅,还有墙上的黑板,这一切景物,何曾不相识,只是我的少年梦想,早被六年前那场骤然而至的史无前例给彻底摧毁了。
我的学生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当年的同窗们,至今还在城里的中学里延续着他们的学生时代,只有我,在接受这场狂风暴雨的洗礼。
不从众的我,并非自己选择一意孤行,而是被迫孤身独行。
想到这里,一阵阵的惆怅便涌上了心头。
感怀之后,我再次提醒自己,凡事,向好的方面想。
今天天公作美雨留人,正是偷得浮生半日闲。这一番山野雨色,平时还没闲情去欣赏呢!
寒窗外,透过迷蒙的雨色,凝神远眺灰蒙蒙烟雨中的石榴花山。只见雨中的石榴花山,乱云飞渡,那岭顶的石屏风,像在天上逆风飞驰。
我喜欢这种错觉,跟着石榴花山一起逆风飞驰,别区分谁动谁静。
在万物皆朦胧的景色中,我突然发现了一线闪亮,若隐若现的,那种景象,是平日看不到的,我灵机一动,莫非,那是瀑布?
定睛细看,不错,那是瀑布!那里本来没有瀑布,是这场暴雨,让巍峨的石榴花山平添了一处壮丽的景观。
这还是我头一次看到瀑布!不期然在心里默诵起李诗仙那首脍炙人口的绝句《望庐山瀑布》:日照香炉生紫烟……小时候背诵过,小学时也读过,印像深刻,大可信口开河。
久违的涂鸦旧癖,被这一股诗情激发了。这空荡荡的教室,别无长物,黑板和粉笔倒是现成的,触手可及。
我连想都没想,三两步冲到黑板前,信手拈起一支粉笔,嚓嚓嚓,就在黑板上端端正正写下了几行大字:
“雨打石榴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即兴而写,纵有曹丕设限,我也不须七步!
开玩笑,其实此诗,除开头四字是我随意捏造,其余廿四字,都是原封不动,照抄了李太白的大作。
为何篡改原诗?在下斗胆,皆因李白写的是晴天,我面对的是雨景。
写好侧头看了一回,十分满意,虽然涉嫌抄袭,但最重要的是,我对“古为今用”的理论,还真作出了有益的实践,想到这里,不禁自我陶醉了起来。没人在侧,我肆无忌惮,在风雷雨电的交响伴奏中,放声诵了一遍,简直就是有声有色。
得意忘形之际,刚才的恐惧感,早已烟消云散。
大雨终于停了,一束阳光像探照灯一样,从密云中透出来,投射在雨后的石榴花山上,明暗对比分明,颜色特别凝重。
我信步出门,踏着路上仍哗哗响的流水,走下大王山,跑回我寄住的仓库小厨间,赶快生火烧饭。
翌日,雨过天晴,一切回复了平淡,诗情画意早已消失,昨晚避雨题诗的事,早忘到九霄云外了。出勤回来,正在煮饭,一位小学生放学回来,到我那里传递口讯,大队部通知我到大王山去。
我连饭都没吃,就急忙跑上大王山。
大队部今天的门是打开的,里面有人声。我钻进大队部,因里面很黑,眼睛一时还没适应过来。
昏暗中,传来了治保主任的声音,“你来了,有一件事要找你调查。X老师今天来报案,说在学校的教室发现了反 动诗词,有人检举,说你有作案嫌疑……”
我呆住了,才想起昨日黑板题诗,离开时,竟忘了把字迹擦掉!现在出事了,成了书写反 动诗词的案件了!
我支支吾吾地还没作答,就听到另一个声音在说,“还用问,打靶唔使审,不是他还有谁?”
在黑暗中我的眼睛慢慢适应了,我看到搭话的是这学校的一位老教师。
我有点纳闷,我与这位老教师从不交往,他怎会认识我,出了事还早就想到我是作案嫌疑。
我赶快分辩:“那不是反 动诗词。”
主任还没有开口,老教师已抢着说:“你还狡辩,宣扬封建糟粕文化,还说不是反 动诗词?”
老教师的指控,令我感到非常突然。
我不知所措,也不知道怎么开口,只能看着主任,看他如何处置。
主任问我,“那就是说,你承认是你写的了?”
我答是,但绝不能承认反 动, “这首诗没有反动,只是歌颂新农村美好山河……”
老教师见我敢于反驳,立马一拍桌子,“你还不承认?这首诗明明就是反动文人李白的诗,你改几个字,也改变不了它的反动本质。”
“……”我张口结舌,无言以对,不敢正眼望老教师,双眼只是看着主任。主任看看老教师又看看我,却不出声。
“你身为下放知青,不好好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居然趁学校没人的时候,偷偷溜进教室,书写反动诗词,妄图毒害我们贫下中农的后代,狼子野心……”老教师紧咬不放,大有鲁迅先生的痛打落水狗精神。
他一直在训斥我,那些慷慨激昂的话,我知道是说给主任听的。
我最大的弱点,就是不会说这种豪气干云的时代强音。
主任一直不吱声,看不出他的表情,猜不透他的态度。
我只能采取沉默对策,一言不发,静候发落。
我当时有点不明白,老教师已经将届退休年龄,早几年,他们都被打成了臭老九,都几乎无一幸免地被革 命小将斗得死去活来。为什么今天他竟好像变了身,成了少不更事的红 卫兵小将,说出那么多激进的言辞。
文 革的风雨我亲历过,比大王山的风雨猛烈千倍。文 革的第一场风暴`,就是把几乎所有的老师都刮了一遍,难道他没尝过苦头?没经历过被斗争的滋味?
在老教师停下来喘气的时候,治保主任开腔了,“你呀,随便进教室,随便在黑板上写东西,不论写什么,都是不对的。”
我点点头。这个我承认,我读书时,也知道不能随便在黑板上乱写乱画。
于是我就向主任承认了错误,并将原委一五一十说出来。我说若不是避雨,我就不会擅自跑进教室。又因看到石榴花山的瀑布,才忍不住写了这几句诗。我坚称,我是歌颂社会主义新农村的美好山河,绝不是写反 动诗词。
“你骗得了治保主任骗不了我!”老教师大概已经喘过气来,听到我狡辩,就忍不住又开腔了。
“反 动的东西也骗不了我!”治保主任听他这么一说,马上反驳。他听到了老教师的弦外之音。老教师的潜意识,分明就是看不起贫下中农的干部。主任此时心里一定在骂,你这臭知识分子,竟敢认为我的水平比不上你!
也真是的,人家是治保主任,治保主任的政 治警惕性,怎也比臭老九强。
“你写出来让我看看。”主任递过一张纸。他似乎要向老教师示V威,本主任也有文化,并非文盲。
我当即拿起笔,端端正正地用正楷体,当他们的面写下了第一句:
“雨打石榴生紫烟……”
“看不出,你的字写得很漂亮呀。”主任赞我,不是讽刺,而好像是故意让老教师难堪。
“好字又有什么了不起?”老教师在旁又来了一句。
老教师您的字比我的好是无疑的,我也没跟您比,更没说我有什么了不起啊。
主任接过我写的纸张,端详了一下,抬起头来对我说:“你写的东西,虽然不是反动的,但你随便在教室里的黑板上写东西,那就是不对的,黑板和粉笔是老师用的,粉笔很贵你知道吗?以后你要虚心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好好改造世界观……”
我唯唯诺诺。
主任的话,息事宁人的意思很明显,心头大石总算放下来了,这反 革命诗词案应该不会成立,我不会被诬为反 革命了。
老教师自然也无话可说,狠狠瞪了我一眼,转身走了。
步下大王山,抬头看石榴花山,阳光下,巨石屏风上笼罩着的一片云霞,正被风一点点地吹散。昨日的瀑布,早已经消逝无踪。
难得一见的石榴花山瀑布,只有在狂风暴雨中才会短暂现身。
没风没雨没瀑布的石榴花山,不是更美吗?
敢于举报揭发,是老九们主动自觉改造世界观的表现。那是顺应历史潮流,不像我,少不更事不从众。
只是他与我,都被放在改造之列,人微言轻,我们说话有份量吗?哈哈,贫下中农的治保主任说一句,就顶他或我一万句啦。
不久后,老教师就退休了,我仍记得这事,但我并不是怨恨老教师。那是一个斯文扫地的年代,他当时也不过臭老九一名而已,跟我这知青的地位相比,彼此彼此,难分高下,都需要改造世界观。
区区大王山,当时小看它了,若非山大王性本善,我们随时会为了改造世界观互相践踏互相揭发而栽在那里啊。
                                    【下里巴人】写于2013年6月2日星期日


[ 此帖被残阳在2013-06-10 16:20重新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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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jxc 金钱 +3 谢残阳靓相点睛!石屏封清晰可见,六七十年代曾很多人在这挖水晶 2013-06-11
离线残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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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226楼 发表于: 2013-06-10

特别鸣谢【下里巴人】将【从军梦】在这里首发!
从军梦

        自从得了小神仙指点迷津,好一段时光,心情莫名地兴奋,只觉得前路一片光明,连出勤也格外卖力。

        转眼就到了年底,征兵的季节,如果小神仙的话灵验,我的前途,就即将要走向一个新的转折点。

        想当年,每到秋后,台城的街头巷尾,到处张贴或悬挂着 “一人参军、全家光荣”的标语和横额。各管区的主任们,皆煞有介事地,率领着街道上一众积极分子分母,挨家逐户,上门动员适龄青年报名参军保家卫国。天桥和牛屎巷的十字街头上,还时常有中小学生们配合形势,载歌载舞,进行精彩的宣传表演。

        那个气氛,常常令我热血沸腾。我要当兵的梦想,早在孩提时代,就开始年年发作。每当看到来自各公社农村的入伍新兵,穿着尚未嵌上帽徽领章的、不合身的草绿色军装,在台城街头成群结队招摇过市,我心里就羡慕得无以复加。

        我经常扳着手指头,算着还需要多久,自己才能长到十八岁,才能报名入伍,当一名保卫边疆的解放军叔叔。虽然那时我还不清楚需要保卫的边疆在哪里。

        只是到文革开始后,我多年的参军梦就已经被那场狂风骤雨给打醒了。人贵有自知之明,或者说是我变得心存自卑。神圣的人民解放军战士,哪是我想当就能当的,要讲家庭成份嘅哇。

        我家成份也不赖,是“工人”,这光荣的成份,源于我的祖母。那是在我父亲赴国难的年月,祖母以她当码头工人的经历,多年血汗,挣来了无产阶级的身世,那时祖母为一家之长,父亲解放后失了业,不文一名,就顺理成章地世袭了这个金字招牌。

        按解放后、文革前的标准,我算工人阶级的子弟了。领导一切的阶级,高人一等,我要是生逢其时,莫说参军,入党也不在话下。但我生不逢时,眼看机会来临,一顶横空出世的、前所未有的黑七类帽子,冷不防从天而降,中国乱套了,我家也跟着乱套了。

        那么多好人原来都是隐藏的敌人,包括父亲。连一直自以为是好孩子的自己,最好的名誉,也只不过被归类到“可以教育好的子女”行列中去。正常升学读书都没份了,想参军,简直就是异想天开。    

        谁料梦刚醒不久,又被小神仙给催眠了,枉我还误以为是被点醒了呢。利令智昏,我又陷入了参军入伍的白日梦中。    

        村里的适龄青年不多,连我在内,总共只得两人。那另一位,是明活兄,他是家中唯一男丁,没父没母,因为要负起看管年幼妹妹的责任,所以他压根就没打算去应征。

        看来只得我一人胸怀大志,愿意舍身报效国家。跟我父亲一样的德性。

        然而,整个村子,谁也没有想到我。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这不能全怪他们。

        在乡亲们的潜意识里,我不是贫下中农的子弟,而是被发配来接受再教育,接受劳动改造的,参军的义务,该由他们的子弟担当,我是局外人,轮不到我。

        这种思维,完全合乎时代的逻辑。我,一个连民兵都没资格当的人,怎么会有资格当解放军!

        想起小神仙的的指点,我忐忑了很久,怎么办?按说,既然是命中注定,我根本就不用操心的。

        但我终归太年轻,没耐性,沉不住气。

        要不要主动去报名呢?不是有说,成功是需要主动争取的吗?如果不争取,时机就会从身边溜走了。

        三思之后,我终于鼓起勇气,向民兵排长操哥透露了我的心思。

        “你怎么不早说?”操哥为我焦急了,马上着手为我张罗,到大队部拿了一份报名表叫我赶紧填。

        我想当兵的消息,一下子就传遍了整条村子。大家在出勤时,七嘴八舌地,我成了议论的焦点。有人说我参军会很有前途,有人说我肯定不行,还有人想得很长远,问我当兵转业后,会不会再回村里来?

        这个问题我不会回答,只好咧嘴傻笑。我在心里说,兄弟啊,我参军,不就是为了要离开这里吗?再说,我当真要回来的话,只可能是效仿竹三村的贤哥,把你们村最漂亮的姑娘娶走。

        说实话,他们不是也希望我离开吗?我真当兵走了,对他们也是好事一桩。我一个外姓人,被硬塞进他们的村子。将心比心吧,宗族观念根深蒂固的贫下中农兄弟们,有谁会愿意他们的姓氏纯洁性遭到侵染。若真个让我一辈子扎根在村里,种族纯洁的村子,以后就掺杂了一支外姓户口,他们也不好向列祖列宗交代呀。

        在农村,能参军入伍,就意味着远走高飞,有远大的前途。当兵复员后可以分配工作,表现出色的还有机会在城里的单位部门当干部。这么美好的前途,谁不羡慕?

        我自己知道自己事,没那么大的野心,但至少,我希望能通过参军,以后复员分配,至少能分到一份固定的工作,那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这时候大家竟好像我马上要走了,开始有点舍不得我的样子了。

        在操哥的张罗下,我很快办妥了报名手续。

        不久后某天的一个清晨,大队干部忠叔就出发到台城为我搞政审去了。

        那一天,我觉得时间特别长,因为无法估计忠叔会带回来一个什么结果。

        我的黑七类背景,一直就没勇气向贫下中农乡亲们坦诚透露。在贫下中农的认识里,我尽管需要改造,那也只是停留在知识青年的小资产阶级世界观层面,人民内部矛盾,如果说出来,难保不会被当成阶级敌人,转化成敌我矛盾。

        不是说重在政治表现吗?我在这里的表现如何,可圈可点,不好说。我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忠叔的身上,忠叔人很忠厚,对我也很好。

        可是纸终究不能包得住火,如果父亲的历史问题,在政审时被翻出来,激发了忠叔的阶级立场,秉笔直书,政审结果就会成为我参军入伍的障碍。我不敢往下想。

        我的父亲,在抗战之初的一九三八年,也是十八岁。他从参加抗日宣传队,到主动请缨投笔从戎,奔赴抗日战场,耗七年青春岁月,从士兵做到中尉。这七年本可炫耀一生的经历,恰就是我父亲一生的污点。

        文革期间,写着打了交叉的“国民党残渣余孽”的沉重牌子,就被挂在父亲胸前。在一截红、一截白的专政棒驱赶下,铜锣声响处,父亲的沉重步履,在台城街头不知巡了多少遍!这些不光彩的事情,我哪敢让贫下中农知道。

        今天,我也许是弄巧反拙,自我暴露了。忠叔到台城我父亲工作的单位一调查,还不真相大黑!

        我心存侥幸地想,也许不会,我已经接受再教育超过两年,尽管没改造到成为积极分子,但也算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况且,忠叔是心地善良的好人,或许他会偏袒于我……

        忠叔临行前还来问我,有什么口信需要帮我带,他会顺道去探访我在城里的家人。

        我在台城的家,对乡亲们意义重大。以前,村里人都很少上台城,因为在城里,他们没什么熟人,现在我插队来了,村人就把我家当成他们的一个落脚点了。城里有落脚点,他们也就经常在入城时,帮我带点东西回去,或捎点东西回来。我家里也得益不少,经常收到乡亲们送去的诸如花生、木薯等类的土特产。

        忠叔是举仪兄的二哥,大队会计,乡村里的文化人,毛笔字写得非常好。我下乡后的第二顿饭,就是在他家吃的。第一顿在队长的家。

        严格来说,从第二顿饭开始,我持续在忠叔家吃了好多顿饭,直到我被调派到大隆洞的玄潭下水当民工修筑端深备战公路桥,方才罢休。

        对忠哥一家,我始终心存感激。忠嫂,一位非常善良大方的女人,对我关怀备至。他们的女儿叫小凌,才八岁,已经非常懂礼貌,清秀脱俗,他们的儿子则年尚幼小。

        一直到天黑,我在村口都没见到忠叔的踪影,第二天才知道,忠叔是半夜才回来,那时我已经睡了。第二天,我到忠叔家去打探消息。

        忠叔刚刚起来,睡眼惺忪地从房间走出来。他见了我,也没说话,只是有点冷漠地瞟了我一眼。

        明显地感觉到了不祥的气氛。

        我嗫嚅着,问昨天的政审是否顺利。

        忠哥一边刷牙,一边口齿不清地斜我一眼:“你还来问我,你不知道你爸是国民党吗?”

        我明白了,如果事情顺利,忠叔还不半夜来敲我的门?如今肯定是完了。

        不等忠叔刷完牙,我就揣着巨大的失望,转身走了。不用再劳忠叔详细说明了,小神仙的话,已经证实不可信了。

        正是好事不出门,丑事传千里。出勤的时候,大家七嘴八舌,什么话都有,有嘲讽的,也有安慰的。我的心,无限酸楚,无限失落。

        操哥晚上过来,坐在小凳子上半晌才开口,还是那句话,只是语气不同:“你怎么不早说?”

        对呀,如果我早告诉他这些内幕背景,他会帮我衡量分寸,打消当兵的念头。那样还不至于因为暴露身世而面临遭受歧视的局面。

        怨天尤人有用吗?是我昏了头,没看清形势,居然听信了小神仙的预言。

        小神仙说我当兵有前途,还当团长呢,哎……

        举仪兄安慰我,苦口婆心,语重心长,“不要紧,不要想那么多了,在农村也有前途,安心地出勤,勤勤恳恳,熬几年后存点钱,起间泥砖屋,到大隆洞娶个信宜女 ……”

        信宜女?端芬女那么优秀,我插队到此,近水楼台啊,却只能要老远地去娶个信宜女?

        啊啊,我后来才知道,这端芬大隆洞山区里,原来确有不少人家是从信宜那边迁徙过来落户的,我们附近村就有一些人家,因为贫困或成分不好娶不到老婆,他们就去山区里,迎娶一位信宜妹,开枝散叶。

        举仪兄把我的一生蓝图都设想描画出来了,好令我感动,这已经叫凡事向好的方向想了。

        只是举仪老兄,他比我年长近十载,当时也将近三十了,在村里,廿七八已算大龄青年,他尚且未成婚。我还没到考虑娶老婆的年岁,不急。

        只不过,像举仪兄那么忠厚老实,又颇有文化的一位大好青年,当时都没能找到对像,我的条件是远不如他啊。他说那些话时,完全是为了安慰我,并没联想自己。多么善良忠厚的好兄弟!

        想想,如果真的扎根农村了,娶了信宜女,也不知如何跟她沟通呢。并非歧视信宜人,信宜话我听过,那可是一句也听不懂。

        想娶端芬女?就别做梦了,那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以我那家徒四壁、又其貌不扬的条件,莫说端芬女,信宜妹都不会愿意下嫁啦,说不定到现在,俺还是老光棍一条呢。

【下里巴人】写于2013年6月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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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早说过,下里巴人兄的文采非凡啦,这话不假吧?如果要我评分,我会给九十分。好嘢!谢残阳兄弟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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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梅版主,【yjxc】【梅景渠】学长赠分鼓励,用心写的文章必定是好文章,继续期待........
离线老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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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优秀文章拜读了!期待新作!!!
离线幸运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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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231楼 发表于: 2013-07-26

离线盛雄莊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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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232楼 发表于: 2013-07-28
  孩童年代的我那时只会羡慕知青的城市气质,却不知他们原来「成份」不好才下放受劳动教育,无情地被与家人分开在漫长难苦的岁月泡受辛酸!
  谢谢下里巴人的好文章,谢谢残阳好贴!!!
离线残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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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233楼 发表于: 2014-01-22
火光桥头
原帖:http://www.75one.cn/read.php?tid=57895

我的泪点不该那么低!
一张旧照片,竟让我泪流满面!
这是一张摄于七十多年前的旧照片,那时,我还远远没出生。照片拍摄的地点,也远离我的家乡数千里之外。拍摄者,还是一位外国人。这么说来,这照片实在与我毫不相干。
这照片,是我的一位外号“文物挖掘机”的朋友的收藏,这几天她请我抽空帮忙整理有关历史资料,于是包括这照片在内的一组历史文献才放在了我的案头。
资料显示,照片由一位美国派遣的战地记者拍摄。与很多实拍抗日战争现场实景的照片一样,漫天硝烟,满目疮痍,都是哀鸿遍野,令人惨不忍睹的景象。此类照片平日看得多了,就不免有点司空见惯麻木不仁了。
我拿起这照片时,也是这个感觉。摄影者的取景构图不甚特别,放眼看去,就一个中景的画面,以一座普通的小木桥置于中心作为主体。引我注目的是桥头的左侧与岸边,火光熊熊,浓烟弥漫。显而易见,这又是一张侵华日军轰炸中国城市的罪恶证据无疑!
翻过照片背面,一行已经褪色的打字机英文字迹映入眼帘:“‘Go Back! Cried the Chinese Soldier to his Wife……
不太难读懂的英文,译成中文的意思大概是,“ ‘回去!’,中国战士对他的妻子哭叫……”我没有继续读下去,文字中提到了中国战士和他的妻子。我刚才看照片时,并没有注意到画面上有人,于是赶紧把照片再翻过来。
透过那稀疏的小桥栏杆,果然看到了并不十分起眼的两个人的剪影。

记者的镜头,估计距离他们有数十步之遥,这距离实在不可能让观者看清楚他们的脸部表情,只能依稀分辨,那是一男一女,两个人的轮廓。
中国战士的哭叫声,这在画面上虽然没有显著的表现,但我相信不是战地记者瞎编的,毕竟相距才几十步。作为战地记者,他十分的机敏,具备善于观察,忠实记录见闻的专业素质,他一定亲眼目睹了他们生离死别的时刻,亲耳听到了他们撕心裂肺的号啕!

这张照片定格在193711月的上海!正是持续三个月的淞沪战役最后阶段。
我的心神逆向时空疾驰,瞬间就穿越到了刚刚遭受炮击的苏州河边。大白天的大上海,暗无天日,激烈的炮火轰击声不绝于耳。我看到了,浑身尘土的美国战地记者,手捧照相机,正向着枪声激烈的方向,沿着河堤猫腰前行。那边正在激战,流弹时常划过耳边。彼时他肯定没想到,一位七十多年后和平时代的同行,悄然而至。
抬眼望前面刚刚遭到炮击的小桥彼岸,呛人的硝烟滚滚升腾,大火在岸边的草丛中跳跃,噼啪有声;桥下流水汨汨,水火虽然相克,却只能徒劳地流淌,浇不灭倒影中的火光。
“咚咚咚”,一阵密集脚步声,战鼓般擂响了小木桥。循声看去,从浓烟中闯出来的一位中国战士,正急匆匆从桥上跑过。隐隐然的,还有一阵女人的呜咽声,尾随在他身后。顷刻,战士已经跑到了桥的另一端,他听到呜咽声,收住脚步,回头看到正紧追不舍的妻子,已冲到了桥的中央。 战士急了。“别过来,快回去,打完仗我就马上回来!一定回来!”战士信誓旦旦。
战士的保证,并没能打动妻子,那是信口开河。丈夫此行不是去旅行,而是去打仗,去打一场抱必死决心的仗。
看到妻子没有半点停下来往回走的意思,依然倔强地一步步向自己走来,战士纵是铁石心肠,也禁不住英雄气短了。“古来征战几人回。”此一去,还真能回来见到她吗?想到这里战士哭了,哭得惊天动地,哭得摄影师的心也在颤抖。
他是一名临危受命的战士,岂能这般儿女情长。万般无奈,他只有狠着心肠,对着爱妻发出歇斯底里的号嚎。“回去!”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战士的泪,那岂止是伤心二字所能诠释!
身为战士的丈夫,正面临人生最大的考验。他家在上海,也许就是史载中的当地保安团或税警部队的一员。参与此役的部队,大多从各地抽调过来,家在上海的不多。他的装束看上去也不像正规军,身上一袭棉袍,想必是为妻的爱夫心切,一定要他穿上御寒。时值入冬季节,外面寒风刺骨。部队正在浴血死战,肯定也顾不上发放寒衣。
步履蹒跚的妻子,看上去是有孕在身了。他们也许是新婚不久,要在和平年代的话,他们是多么幸福的小俩口。可而今,战士却来不及等到看他的孩子出生就要出征了。日本侵略者已经打到家门口,是男儿,都要挺身而出吧。他,就只能为了保卫国家义无反顾,无情地抛妻弃子了!
太无情了!连妻儿都可以不顾而去!
“回去!”就凭战士惊天地泣鬼神的这一声,我又怎能责怪战士无情?
国将破,家将不存。成千上万的中国战士,已经在这场大战中捐躯!他们夫妻岂不知道那场恶仗,战士的生命随时都会消逝。此刻上战场,与送死何异?但是,身为中国战士,国难当头,他只有视死如归。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生死早置于度外了。中国男人,义字向来比情字更重。艰苦的八年抗战,有多少这样义无反顾的男子汉,英勇就义?他们这样的舍生取义,造就了多少的孤儿寡妇和无依的老人?
“咔嚓”一声,战地记者按下了快门,眼前的情景被凝结,血色的火光桥头,悠然化成了一张由清晰到模糊的黑白照片。我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1937年12月11日,这张照片,呈现在地球另一边的国度。一个英文版的报纸版面上,这个震撼的场景,洗练的文句,让世人为之动容。深受感染的战地记者虽然只留下寥寥数语,笔下流露的是真切的同情与由衷的钦佩。
不过在中国,这段历史的真相,很快被遗忘了。半世纪以来铺天盖地的不公正评价,把多少功罪颠倒了?!
回到今天,我心不由耿耿。三个月的苦战,廿余万将士的伤亡数字,骇人听闻,战士是否能够侥幸生还?
我不期然发挥了近年风行的抗战神剧情节联想:战士身经百战,杀敌无数,屡建奇功,轻而易举取得了抗战的胜利,最后凯旋回家,与爱妻和已经八岁的儿子大团圆!
然而谁都知道这个联想,何止太天真,何止太奢侈,何止太荒谬,甚至可以说是对战士极大的污辱。
中国军队武器近乎原始的落后,将士只能以血肉之躯,来抵挡日本人的现代化精锐武器!付出的代价有多沉重难以想像。战士当时纵能幸免于难,接下来八年抗战的无数战阵,加上四年自相残杀的内战,还有之后的镇反、文革之类的劫数,幸存的机会已经太微小了。
战士桥头与妻一别,也许已成永诀,并像千千万万为国捐躯的战士一样,倒在了日军的炮火中,早被世人遗忘,他唯一比其他人幸运的是,得以一无名战士的感人剪影,活在外国战地记者永恒的镜头中。
一段优美的旋律随着这个镜头的再现,在我的脑海悠然飘出。
“母亲叫儿打东洋,妻子送郎上战场……”小时候唱过的这首《在太行山上》,优美的旋律,曾经让少年时代的我,感到无比的抒情,无比的浪漫。大作曲家冼星海,把残酷的战争渲染得那么浪漫。我想怀疑,作品是不是忽略了国人的悲痛?
直面历史之痛,文字或歌曲的表现力是太有限了,那么优秀的艺术作品,也无法表达这对年轻夫妻离别时的心有多痛!我无法在那残酷的夫妻分别场景中,发掘出丝毫的浪漫气息,那完全是惨不忍睹的人间剧痛。
这张照片在美国发表时,上海沦陷已经逾月,南京告急,正是中华民族到了最危急的时刻,日本人扬言三个月灭掉中国,这三个月却耗在上海这场恶战中。中国战士们用血肉之躯,让侵略者损失了7万兵力,自己的损失是近于3倍的20万!
尽管中国军队付出了巨大的牺牲,上海还是陷落了。日军挥师直扑南京,形势不容乐观。照片12月11日在国外登报之时,南京的保卫战都已经到了尾声,震惊中外的南京大屠杀就发生在翌日!
形势太险峻,以致战地记者也对中国的前景充满了悲观。他在图片文字说明中说,日本人的铁蹄已经踏遍了整个中国,他以为中国就快要亡国了。
不愿做亡国奴的中国战士,整整8年不屈不挠坚持抗战。《在太行山上》优美的旋律,曾唤起无数中国人前赴后继。我明白了,冼星海为歌词谱上的浪漫抒情,就是不要给中国人灌输绝望,而是让中国人看到胜利的希望!
“母亲叫儿打东洋。”这一句歌词曾在我的家族中上演过,我的父亲,是1938年被祖母送去当兵抗日的。当年,父亲是祖母唯一留在身边与她相依为命的儿子!有时我会想,怎么会有这么硬心肠的母亲,舍得把儿子送上战场?但在那时候,中国就有无数这样义字当头的母亲,包括我的祖母!
“妻子送郎上战场,”照片上这对没有留下名字的夫妻,演绎了歌词的下一句。他们也许没有我父亲那么幸运,能熬得过抗战、文革而得高寿。像千千万万为国捐躯的无名战士一样,战士既没有留下名字,他们的奉献,还无端经历了大半个世纪的诅咒和诋毁。我就为他们不值!
煌煌青史册页,本是明摆着的,可是总有人要冒天下之大不韪,他们居然为了一己的目的,明目张胆地抹杀,丧心病狂地篡改。这些人渣,包括中国人渣和日本人渣,捏造出一部部扭曲的历史教科书,不知把多少正直的后人给骗了。
看看这张照片吧,一位美国战地记者,他只是局外人,但他却秉持着他的正直与良知,在战火中冒着生命的危险,用他的镜头,用他的笔,忠实地告诉世人,那一刻中国发生了什么。
迷惘的中国同胞们,那些为国捐躯的先烈,虽然与我们非亲非故,却愿意为我们付出一切,我们永远要纪念他们!
狂妄的安倍之流,那些挑起战争的甲级战犯,除了遗害人间,还为你们做过什么好事,就那么值得你们去怀念吗?
下里巴人写于2014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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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eisjewelry 银元 +5 好帖,值得顶! 2014-0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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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线紅梅冠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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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234楼 发表于: 2014-0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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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阳 金钱 +5 谢[版主]评分鼓励 2014-01-23
离线liy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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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235楼 发表于: 2014-01-23
欣赏下里巴人的好文章,谢谢。祝福你们新春快乐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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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阳 金钱 +5 谢谢[liyu]支持 2014-01-23
liyu
离线残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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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236楼 发表于: 2014-04-24
像章的故事
    经历过文革的都知道,运动之初,除了首当其冲被打翻在地的反动黑帮感到恐怖之外,大多数被触及灵魂的革命群众都持续处于兴奋状态,各种五花八门的新潮,能让人们像打了鸡血针一样,高热不退。
    早请示晚汇报、背颂老三篇的热潮方兴未艾,胸前佩戴像章的时髦,又开始引领风骚了。

    那群特别有来头的革命小将,天之骄子,草绿军装衣袖上的大红臂章本已足够神气了,如今还在胸前别上了一枚金光闪闪的像章,虽然只有一分钱硬币大小,走在大街上,一副神气活现意气风发昂首阔步飒爽英姿,真是要多威风有多威风,把旁人都给羡煞了。我们这一小撮连臂章都没资格佩戴的落魄人,心里的酸溜溜,嫉恨难当就别提了。
    从最激进的革命小将,到被斗得死去活来的牛鬼蛇神,无人不希望拥有一枚毛主席像章。胸前能别上一枚,于革命小将的意义,就在于表明其对领袖的死忠;对牛鬼蛇神而言,则有表达痛改前非的功能。
    像章受欢迎的原因想必就在于此!
    只不过奇货可居,大多数革命群众,只是随波逐流的寻常人类,他们想要拥有一枚像章也没那么容易,只有那些根红苗正的红五类,才有通天本事如愿获取。胸前的像章,本是身份的象征,不是你想要就有的。牛鬼蛇神们就别痴心妄想了。
    我们的县城虽小,能工巧匠却不少,其实想满足广大革命群众的需要并不困难,只不过像章的制作,是高度敏感严肃的事情,政治责任重大,不可胡来。领袖的肖像若随意制作,弄不好有牢狱之灾,万劫不复。
    “哎哟,真好看哟!”那时如果有人盯着女孩子的胸部发出如此赞叹,肯定不是因为她的胸部长得漂亮,人家是在赞叹她胸前的领袖像章。
    无数人的眼光盯着她的胸部,她绝不会感到害羞难堪,只会感到自豪。
    第一眼不看脸先看胸的习性,大概就是始于彼时。不过后来的眼光已经发生质变,从热情变成猥琐。
    大概是民意不可挡,奇货可居的局面维持了不久,即有喜讯传来说,经特许,由台山技术人员自行制作生产的毛主席像章面世了!将在某月某日在新华书店隆重推出,每人限“敬迎”一枚,并没说“迎”完即止。        
    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像章,当然不能说 “买”,说“买”是亵渎,只能叫“敬迎”,表示尊敬。
    不知是党的疏忽还是突然宽宏了, “敬迎”领袖像章,没有家庭出身或阶级成分的限制。只要来排队,来者不拒,见者有份。
    消息传出后,全县上下欢欣鼓舞。看来牛鬼蛇神比革命群众更振奋。
    我们兄弟三人隔晚已全体出动,混在来自四乡的革命群众堆中,在水果店门前排了一个通宵的长队。
    并非水果店承担了光荣的使命,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我们隔晚便兴冲冲出发,以为可以抢头位,岂料新华书店门前的队伍,早已分东西两路双龙出海,其中一路通到天桥百货前的西濠路口,我们就只好在水果店门前搬砖头驻守过夜了。据弟弟侦察回来报告,还有一路反方向的,拐弯已排到革新路益食家门前。
    打了无数次呵欠后,我终于在第二天的中午,恭恭敬敬地“迎”到了一枚一分钱硬币般大小的像章,彻夜的疲劳和困顿随即烟消云散。
    即时把那枚崭新的像章端端正正地别在胸前,然后大摇大摆地走上了大街,欣然地接受仍在伸长脖子排长龙的人们投过来的无比羡慕嫉妒恨目光。
    龙尾未见稍短,已延长到天桥泡水馆门口。许多已经“敬迎”到手的人犹贪得无厌,跑到龙尾开始其第二轮的论持久战。
    我容易满足,只想炫耀,在回家的路上飘飘然,想像自己成了一员革命小将,只差手臂上没有红袖章了。年来的自卑感,暂时被扫空了一半。
    好景不长,自豪感维持了有些日子后,开始自惭形秽了。原因在于那枚“硬币”,越看越觉渺小,越看越感自卑。君不见,而今的小将们,全都鸟枪换炮了,他们的胸前,全都换上了更高级更大气的款式,有红地放光芒的、有“忠”字的、还有各种形状各种图案的,五花八门眼花缭乱。可是新华书店的柜台摆设,还是原来的货色,独沽一味。
    没办法,革命小将就是有本领通天。
    谁叫我不是革命小将呢,咱就只能贵有自知之明,认命了吧。
    一位与我同龄、同样没资格当小将的女邻居,却在此时炫耀她的“放光芒”,差点令我失态。
    那天她突然来我家串门。我一抬眼就不由地直勾勾往她胸前看。原来,她胸前别着一枚“放光芒”,令我顿时眼前为之一亮。她能拥有这等荣耀,实在令人大感意外。
    一时兴奋,便不由起身冲上前去伸手捏来细看。不料,由于激动出手过速,两根手指不偏不倚,竟捏到了她的刚刚发育的、略显突出的敏感部位,正是近距离四目相对之际,两人顿时脸红耳赤。
    我赶紧松手强自镇静,假装欣赏领袖像的尊容,其实心脏怦怦乱跳,不知所措。
    那感觉像是触了电,浑身发抖,连耳朵都嗡嗡响。好在女邻居没有声张。
    其实我还是懵懂少年,完全不明白为何这一触会引发脸红心跳。那是我平生首次误触禁区,实在是年轻,心无邪念,真不懂。
    以女邻居的背景都能拥有一枚“放光芒”了,我情何以堪。
    虚荣心的驱使,我连上街都在作白日梦,双眼贼溜溜四处窥探斑驳的街头巷尾,想像着刚好有哪位小将不慎,弄丢了他的“放光芒”,然后正好被我捡到,然后当然不学习雷锋叔叔的拾金不昧了,直接据为己有!
    痴心妄想自然没有成真。不过事情很快就有了转机。
    另一位邻居老马叔,是一位工人老大哥,平日,他也跟我们一样,佩戴着一枚小小的“硬币”像章。那天他下班回家时,我远远见到他胸前的像章明显出现了变化,除看到有一片红色外,其面积也大了至少两倍。哗,是不是他也拥有一枚“放光芒”了!
    我飞奔过去定睛一看,发现 “硬币”还是原来那枚,只是老马叔妙手慧心,他用一块红色塑料片剪成圆圈,把小“硬币”像章嵌在中间,戴在胸前,看起来果然显大了不少。
    他的巧思当即就诱发了我的灵感。
    我当即跑到西安路口的文化用品店,花一毛钱买了两块红色塑料复写板。
    柜台上那位两鬓斑白的售货员笑容可掬:“你买这么多复写板来干什么呀?”
    “做毛主席像章呀。”我回答。
    “真的?你会做吗?怎么做呀?” 两鬓斑白的售货员显得饶有兴致。
    我笑而不答。
    “做好可以给我看看吗?”
    我点点头,回家就忙乎开了。我先用笔轻轻在复写板上描了一个心形,中间写一个隶书“忠”字,心形上面再加一朵向日葵,向日葵的正中间预留一个镶嵌“硬币”的空位。画好后,就开始用小刀来雕镂。
    不用说,我的构思,已经超越了老马叔的简单制作!
    花大半天功夫精心的制作,终于大功告成。我戴上这枚尺寸超大的像章,四处招摇,家人与邻居一片啧啧之声。那几天,我在赞誉声中,连续为家人和邻居日以继夜地加班加点,一个个不同款式的手工精心制作面世。我俨然成了小圈子内的能人。
    我当然没忘记到文化用品店去炫耀。那位两鬓斑白的售货员看了赞不绝口,问我说:“你帮我做两个,我送你两块大号复写板好不好?”
    旁边另一位女售货员也凑过来:“也帮我刻一个行不行?”
    受人青睐的自豪感驱使我一口答应了,我决心不辱使命,一定给他们做得更加完美。
    两天时间,我没有出门,在家里帮那两位连名字都还不知道的售货员赶工。
    第三天,我怀揣那几块精心雕刻的塑料片,兴冲冲前去交货。
    径直走近店里的文具柜,环顾四周却没见到那两位售货员的身影,想问人,又不知道他们姓什名谁,只好决定改天再来。
    走出商店大门,抬头一看,原来商店门口正在举行着一场街头批斗大会。这些时来,批斗会在街头巷尾比比皆是,看得多了,已经视若无睹。我匆匆挤出人群,随意回头瞟了一眼简陋的批斗台。
    那位胸前挂着牌子的人,不正是我要找的两鬓斑白的那位售货员吗!我大吃一惊,呆了一下,不敢看下去,匆匆跑回家,闷闷不乐。
    本来这也不须大惊小怪,文化革命号称“史无前例”,早一分钟还在批斗别人,下一分钟就被揪上台批斗的情节,司空见惯,革命群众队伍中,究竟混进了多少“阶级敌人”,谁都说不清。
    一连好几天路过店门,都没见他的身影了。我明白,被揪出来批斗的人,就是牛鬼蛇神了,没那么容易让他回来上班的。不过我还是纳闷,他的那位女同事,为什么也失踪了呢?
    又过了两天,坊间风闻那个店里有人畏罪自杀了!我心里忐忑不安,不会是他吧?想起他的笑容,看上去非常乐观豁达的性格,不会看不开吧。
    又过了好几个月,一日路过文化用品店,赫然看到了那位女售货员。我赶快走近前去,正要开口跟她打招呼,不料她抬头一看到我,马上就把头一低,然后迅速转身,钻进了身后的仓库去了。
    很明显,她要避开我。但我已看到女售货员的脸庞,异常消瘦,两眼深陷,完全没有了之前的风采。
    我只好悻悻地离开。
    此后,我再没见到那位两鬓斑白的售货员,我隐隐觉得,传闻中“畏罪自杀”的也许就是他了。我一直有点懊悔,如果我能早一天把这“忠”字的像章送到他手上,也许革命群众们看到后,会被他的忠诚感化,然后会放他一条生路。他有什么罪,该死罪吗?
    多年后,五花八门的各类像章已经一文不值,俯拾皆是,大不敬的行为也没有人义愤填膺加以制止,以至丢在地上也随时会有人用脚来踢。仍在我手的那几块未有“敬送”出去的塑料片,之后也不知被我塞到哪里去了。
    历史已经翻篇了,不堪回首的点滴往事,是不是就要忘掉呢?
    文革十年,有几多人“畏罪自杀自绝于人民”?还有几多在浩劫中本想苟延残喘而难逃一死的?也许没有人统计过。不可思议的是,有年轻一辈认为文革值得再来一次。
    顺便一提女邻居,她当年幸运地获得了“放光芒”,那是她一生中唯一的一刻荣耀。在我下乡当知青后的第二年,就听说她已经不在人世了。据传是为帮补家计卖 血过度而猝死的。年方十七八的女孩子,大好韶华时香消玉殒,不免令人扼腕痛惜。据知她的生父,原是是亡命的国民党军官,遗下了妻女后渺无音讯,从此注定了女邻居的多桀命途。
    多少爱国的前人跟错了党,给后人留下了祸根,怨谁去?只能说那是命中注定了的因果吧。
        

                                                                                                [下里巴人]写于2014419日星期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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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eisjewelry 金钱 +10 优秀文章,支持! 2014-04-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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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237楼 发表于: 2014-05-01
      读了下里巴人的精彩文章,浮想联翩,感慨万端。我写就了一篇观感。但同学网不许我发表,只好发表于AA88net.com诗词园地版块的《梅锐仁芜角》中,请下里巴人兄台到此网店浏览。我的QQ号是461854288。下里巴人兄台也可以到我的QQ日志中浏览。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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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线mrr5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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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238楼 发表于: 2014-05-03
南乡子  望梅
步韵敬和谢为人(三蕃市)诗兄
孤驿外,未逢时,萧条冷落独操持。
                                            飞雪迎春迷润朵,行人过,仰望枝头将著果。
2014年5月3日
附谢为人原玉
南乡子  咏梅
成气候,在天时,当红不必叶扶持。

                                           催发繁花千万朵,寒流过,惟见青梅成正果。
                                                                                附丘嘉蔚(渥太华)和词
                                                 南乡子  赞梅
                                           殷等待,定来时,天然气候有平持。
                                           万紫千红花朵朵,严冬过,傲雪寒梅掛硕果。
                                                                                 附邡东旋(东京)和词
                                                 南乡子  赏梅
                                           心平静,花开时,暮寒不屈自矜持。
                                           逞尽娉婷红朵朵,落瓣过,满地絮香留善果。








[ 此帖被mrr523在2014-05-05 07:13重新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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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阳 金钱 +5 才子好诗词 2014-12-02
离线残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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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239楼 发表于: 2014-12-02
屙--屁—臭--
原帖:http://www.75one.cn/read.php?tid=62464
黑板上,钉着一张拼音表,上有26个字母。
那是小学一年级,我们开始上课的第一天。慈祥而有耐心的老师站在讲台上,手执教鞭,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教我们读汉语拼音。
“阿—啤—扯—爹—呃—跌裤—嘅、哈—姨—姐—骑—跌路—点—呢、屙--屁—臭、哑劣—跌市—斜……”
在我们班,我的好记性当时起码算全班第二!不信,分享一个让我至今还在自豪的情节。
那一节课,老师点着字母表,从头到尾读过一遍之后,开口问大家,“有哪位同学能记得,请举手。”
我,不知天高地厚,就‘毕加索’地举手了。我以为所有同学都会举手。
侧头一看,发现眼前左右都没人举手,我迅即把手放下来。哗,差点出丑了。
还是没逃得过老师雪亮的眼睛。
老师已经看到了我的鬼祟动作,“别怕,站起来念一下给大家听听,知道多少就念多少。”
我硬着头皮站起来,结结巴巴地念口黄:“阿—啤—扯—爹—呃—跌裤—嘅、哈—姨—姐—骑—跌路—点—呢、屙--屁—臭、哑劣—跌市—斜、污--秽--娃、屎--呀--姐--”最后那个音,我一再犹豫,怎么那个J和这个Z都是一样的“姐”音呢?
“念得好,还有哪位同学会念?”老师还说好呢。
我脸红耳赤地刚坐下,就看到前面的黄同学也举手了。我心还在怦怦跳,终于有人也站起来了。一听,黄同学读得比我利索,一气呵成,我不由感到了惭愧,高下立分啊!
“还有哪位同学会读?”老师环顾一遍,见再没人举手,于是给予我俩一番表扬。
我刚才说我是全班第二,在此可见不是吹的,就毋庸置疑了吧。
其实,我怎么就相信全班四十多位同学都不懂,难不成就我俩天才?
后来反思过,估计大家都在表现谦虚美德,当然也有胆小害羞的成分。小孩在六七岁的年龄段,具有过目不忘的能力是肯定的。通过之后的学习生涯已经证明,我在同龄人中,一向都是被归纳为较蠢的一类。
老师再次开始带着大家读“……O--P--Q--”。汉语拼音中最经典的三个字母,悟性最低的同学都能深入脑髓。
“屙--屁—臭--”几位男同学拖长的声音,几可绕梁三日,全班同学嘻嘻哈哈,老师也忍俊不禁。
为了让大家能记得更深刻,第二天,老师又在黑板上钉了一首拼音歌教唱。
可以想像,唱到“屙屁臭”时,就是整首歌旋律的高潮。调皮捣蛋的几位男同学,马上会把嗓音提高八度,声嘶力竭地吼他一嗓,以能引得更多女同学掩嘴偷笑为乐事。
总是快乐的童年时光,少年不知愁滋味的时候,普通话的基础就打下了。
不过,我的普通话基础并不值得拿出来炫耀,因为,但凡要跟普通话人士对话,彼此肯定沟通不良,直到今天仍如此。我想,如果不怪我资质差,就只好赖与普通话基础有关系,皆因先入为主啊。
那时候,会说普通话的老师,全校似乎没几位,至少教过我们的三位班主任就不行。他们平日只能用很不正宗的广州话来授课,要他们说普通话,阴阳怪气,十分别扭。
记得五年级时,上级教育部门曾提倡普及普通话授课。一次教育局派人来学校,还选到我们班来听课。
那十几位上级挤在课堂后面洗耳恭听,我们的老师则紧张得额头津津流水。我就记得他的那句“共残子二树叶”,连我都汗颜不止。那是对“共产主义事业”的亵渎啊。
还好,那时还未到文革,来听课的上级们,文革来时无疑是首批倒台的“臭老九”,他们多不具备那种高度的政治嗅觉,就算有,也来不及翻旧账揭发我们的老师啦。
而且,他们的普通话,就不见得比我们老师的好到哪里去。
我们那一辈小学生的普通话学不好,我们不怪老师。1960年,那是什么样的一个年代!
连年动乱不断的贫弱中国,多少好老师被战火摧残了?多少好老师被老蒋拐跑了?多少好老师被镇反四清镇压了?多少好老师被反右戴帽劳改了?一句话,好的师资,正见少卖少。
别说谁了,就我的旧邻居杨学青老师,原越华中学的校长,学富五车的老革命,那时正戴着右派帽子,转行担负了上下课敲钟的神圣使命。我们也改了对他的称呼,不叫他“杨校长”了,叫“杨同志”,连老师也不是了。
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听到过他说普通话,与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音员的发音如出一辙。他们学校的学生,无缘听他授课。
老师普通话说不好,还不能全怪师资,我们广东人的粤语发音跟普通话也差得太远了,与生俱来的先天不足,不会卷舌头,不像北方人,生下来舌头就被冻卷了。看来广东老师想纠正普通话的不正宗,非下一番苦功、多吃点辣椒不可。
我们的初小班主任,是一位革命干部的家属,大好人,并非学问有限公司,只是普通话说得不好。据说当时所有老师都为了教好普通话,必须集中突击学习,回来现学现教。那些拉丁字母拼音方案才刚刚颁布不久,全国的老师都要临嫁錐耳。咱老师能教到这水平,已经难能可贵了。
基础虽不理想,但当时学到的那26个汉语字母,仍足以让我受用一辈子。
小学毕业后,文革开始,辍学,普通话就再也派不上用场了。再过数年后,非但普通话,我就连台城话也不会说了。
绝不是我刻意不说台城话,而是那时我已经插队端芬公社的竹山村,作好了一辈子扎根广阔天地的打算,六年邯郸学步,不知不觉,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成果,让我成就了一口当地方言,地地道道。
台城口音全没有了,我完全不自知,直到招工回城后,同车间的谭子俊老兄居然模仿我的端芬话,我才恍然察觉,暗责自己居然彻底“忘本”了。
学普通话要先学拼音,这是常识,所以我一直都以为拼音字母就是普通话的组成部分,那时完全没想到它们原来源自外国人的文字—英文。
开始知道世界上有英文,是在我大哥上初中的时候,有英语课。
我问过大哥,“毛主席万岁”用英语怎么说,大哥颇得意地念给我听,“狼来乎—扯面猫。”
真想不到英语竟然这么反动!一向好学的我,对英语一开始就没有好感。
再一次听到英语,是数年后我在竹山村插队时。匪夷所思地,当地有一位精神有点问题的老太婆,她居然会说英语。
老太婆来历不明。村里有一位丧偶多年的老农,经人介绍,不知道从何处的外村娶回了这位姓何的老太婆作老伴。老太婆年约60岁,嘴里含着一副随时会掉下来的金牙,给人的感觉很诡异,加上她还有点神经质,大家把她当疯婆子看。据知,但凡天气翻风落雨,她果真就会变得疯疯癫癫,语无伦次。
她喜欢串门,喜欢唠叨,喜欢吹嘘,经常跑过来,跟人说她会说英文。
同村的知青老彭,本来就喜欢胡吹,见到她来自然就没话找话逗她寻乐,“来,说几句英文来听听。”
老太婆张口就来:“碗--吐--飞--火--快--识市--舍温--的--奶--浅!知道我说什么吗?这是从1数到10。”老太婆一脸得意,嘴角冒泡。
老彭也不示弱,“我也会说英文哇,你听着,看你知道我说什么不。”
“拂那风炉灰啃那猫屎。”老彭用一种很另类的语气,咕噜咕噜地说了这么一句,煞有介事。我听着就知道那确实不是中文。
那老太婆却一个劲地摇着头,“喏诺喏,你说得是英文吗?你是胡说八道。”
我开始还以为老彭真的那么博学,佩服得不得了,连声追问他是什么意思。老彭一本正经,拖慢声音,一个字一个字再念了一遍,我听清了,恍然大悟,老彭本色,果然是在胡说八道,什么“风炉灰”,什么“猫屎”,都是台山话而已。身旁一大帮围观者,全都忍不住捧腹大笑。
招工回城之后,大概在1978年吧,广东电视台播出了一套《陈琳》基础英语课程。
在台城,有电视机的人家并不多,我家当然没有了。没有也好,那时,家有电视机的也很烦,晚晚人满为患。
有机阶级们为满足大家的好奇心,也为满足自己有机阶级的自豪感,不惜冒着被指控“聚众偷看反动台”的风险,还冒着生命危险在天台上爬高爬低,折腾那根摇摇欲坠、随时要大家转看雪花飘飘的鱼骨天线,只为收看时隐时现的香港丽的台武打猛片。深夜曲终人散后,可怜的机主还要打扫遍地的瓜子壳。
我们的车间组长,某局长的女儿,自是有机阶级。惟其属好学上进的有为青年,不受资产阶级思想腐蚀,每天都在家跟着《陈琳》学英语,还热情邀约车间的年轻人到她家去一起学。自然,我也在被邀之列。
看着荧屏上的26个英文字母似曾相识,我才弄明白,英文字母原来跟汉语拼音用的是相同的符号。
糟糕的是,相同的字母,不同的发音,弄得我常常混淆,无所适从,汉语拼音先入为主了。
“How do you do?”记得第一课这一句见面问候语“你好吗?”当时我以为那是最有用的一句,记住了。
我的动机很正确,我们工艺厂与中国工艺品进出口部门关系密切,说不定某日会有外国朋友前来参观,我身为设计人员,会那么一句问候语,不失体面。可惜工作了十多年,都没有等到那个机会。
谁料来到美国后,竟发现美国人的见面问候语从来就不说这句。他们最常说“Hi! How are you doing?”才知道我白学了。一次,白人老板劈头对我说了这么一句,我反复细想,觉得他是在质问我,“喂!你在干啥?”
跟着《陈琳》学了不久,我就没恒心了,因为教材上教授的单词都是什么同志、工人、农民、锄头、水井之类,索然无味,没几天我就放弃了,一门心思就等着看随后播放的《加里森敢死队》电视剧,很刺激的。
移民美国,在当时是压根儿没想过的事。所以英文于我而言,没有需要,又何苦去学。虽然中美已建交好几年,但“不是人民怕美帝、而是美帝怕人民”的歌词才刚刚唱过。
那年代有志于学英文的人,目的大概也不过是为了贯彻“洋为中用”的指导思想,这与我没关系,我要将精力集中在我所学的专业上来,毕竟是被“史无前例”耽误了十多年,那时的口号是,“把四人帮耽误的时间夺回来。” 我的兴趣,聚焦在美术,画画是最惬意的事。学英文有风险,说不定哪一天就会被扣一顶“崇洋媚外”的帽子呢。
谁想到,不出几年就合法地“叛国投敌”,移民到了美国,一个以英语为主要语言的国度。
移民之前,我不大情愿地抱了一回佛脚,到补习英文班死记了几句日常用英语,就飞过来了。
接着,碰壁,闹笑话的例子,不知凡几,多不胜数。
直到今天,我的英文水平,比出国前高不了多少。
英文记不住,汉语拼音却记得很牢固,靠着它,我混迹于中文媒体,谋得了五斗米。
这辈子就只能在华人的小圈子里混了。
打不进“主流社会”,我给自己的不长进美其名为,“爱国”,不忘本!
今天是感恩节,我想起要感恩当年的老师教的汉语拼音:“屙--屁—臭--”。
               写于2014年11月28日星期四。感恩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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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帖被残阳在2014-12-02 15:35重新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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