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旭《古诗四帖》与草书艺术 文/李振石
张旭草书《古诗四帖》,卷横长195.2厘米,纵高29.5厘米,以五色彩笺纸草书古诗四首,人称《古诗四帖》。前两首书写的是梁·庚信的《步虚词》,后两首是谢灵运的《王子晋赞》和《岩下一老公和四五少年赞》,卷后有董其昌等人题跋。《古诗四帖》是历代文人墨客临池学书极其珍贵的实物资料,也是张旭唯一流传于世的墨迹。原藏清宫府内,后由溥仪带出到吉林被我军俘获,交当时东北人民政府,现收藏于辽宁省博物馆。
张旭,字伯高,唐中期苏州人,曾官至常熟尉、右率府金吾长史,故又称张长史,《新唐书》有传。书法早年笔摹心追习书于舅父陆彦远,而陆彦远又是传承“二王”书法精到之人,可见是王派体系的书风。从他的楷书《郎官石柱记》看,确实下笔渊源有自。由于张旭性情豪放,喜饮酒,曾和李白等人被杜甫戏称为“酒中八仙”。所谓“张旭三杯草圣传,脱帽露顶王公前,挥毫落纸如云烟”,正是他形象的真实写照。张旭的狂草与李白诗歌、斐旻舞剑,时称“三绝”。张旭在唐代已经是出了名的书法家、书法教育家。包括颜真卿在内的很多中唐时期的著名书家受他的影响极深。如颜真卿在教诲后来成为大书法家的怀素时曾说:“长史虽姿性颠逸,超绝古今,而楷法精详,特为真正。”意在希望怀素习书,务必在楷书上打下坚实基础,以使超凡的草书得以淋漓尽致的发挥。
唐代是一个国力强盛、经济繁荣、艺术向多元化、多层次化发展创新的封建帝国,达到了封建社会的高峰。在文化艺术方面是古今中外的空前大交流、大融合。她“无所畏惧,无所顾忌地吸引吸收,无束缚、无所留恋地创造革新”。打破框框、突破传统,这就产生了“盛唐之音”的社会氛围和思想基础,也正是在这种思想基础上,当时的文学、绘画、雕塑、音乐等文艺样式也都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境地。作为唐代的草书,在继承“二王”的基础上融合贯通,“以点画为形质,使转为情性,”写出了“唐代之音”的雄浑、放纵之态。书法这门艺术,在当时既是最普及的,也是那个时代最鼎盛的艺术,由于大胆革新创造草书艺术,因而出现了无可再现的高峰,作为代表人物就是张旭。
该帖全卷书古诗四首188个字:“东明九芝盖,北烛五云车。飘颻入倒景,出没上烟霞。春泉下玉溜,青鸟向金华。汉帝看核桃,齐侯问棘花。应逐上元酒,同来访蔡家。北阙临丹水,南宫生绛云。龙泥印玉简,大火炼真文。上元风雨散,中天歌吹分。虚驾千寻上,空香万里闻。淑质非不丽,难之以万年;储宫非不贵,岂若上登天。王子复清旷,区中实嚣喧。既见浮丘公,与尔共纷翻。衡山采药人,路迷粮亦绝,过息岩下坐,正见相对说。一老四五少,仙隐不别可,其书非世教,其人必贤哲。”落笔一气呵成,用笔肥厚,字势横壮,人称“伏如虎卧、起如龙跳、顿如山势、推如泉流”。
《古诗四帖》通篇气势磅礴,布局大开大合,落笔千钧,狂而不怪,书法气势奔放纵逸。如,六行八句:“汉帝看核桃,齐侯问棘花”,笔画连绵不断,运笔遒劲,圆头逆入,功力浑厚。又如,九行,“应逐上元酒,同来访蔡家”,字里行间内蕴无穷,古趣盎然,充满张力磁性。行笔出神入化,给人仪态万千之感,笔断意连,令人遐想无限。再如,十三行,“龙泥印玉简,大火炼真文”,笔法字体方中有圆,书写中提按、使转、虚实相间。纵观通篇结字隽永,章法严谨、行间布局疏密呼应、错落有致、刚柔相济、浑然一体。无论从通篇还是从局部单字来看,都会被流动、曲折,藏锋使转直入,动人心魄的阳刚线条所打动。如果没有高超的艺术修养,没有成竹在胸的功底是书写不出来如此巧夺天工的完美巨作。正因如此,张旭草书被历代推崇,有口皆碑,誉为“草圣”。明人本道生云:张旭草书“行笔如空中掷下,俊逸流畅,焕乎天光,若非人力所为”。但是此卷也并非是无憾的绝代之作,依笔者拙见,开始部分笔法比较单调拘谨,在五行之后逐渐放开,中篇渐入佳境。如果开篇也同后半部一样雄壮骨健,那么此帖当更为完美精彩绝伦。 张旭的草书看起来很颠狂,但章法却是相当规范的,他是在张芝、王羲之行草的基础上升华的一种狂草。细观察其书体绝无不规则的涂抹,很多细微的笔画、字间过渡,都交代得清清楚楚,绝无矫揉造作之感。张旭的草书是在激越情感牵动下促使节奏加快,似金蛇狂舞,又如虎踞龙盘,表现一泻千里之势。由于在线条的动荡和质感上加入了盛唐的艺术气息,从而形成了自己独特狂放的草书风格。
在诸多书体当中,草书是一种特殊书体,除本身特征外,它还兼含有其他书体的美学素质,因此是书法艺术中最具表现力的书体。
草书作为艺术来说,除具书法普通共同特征外,还具有音乐特征,音乐是通过各种音符的顺序作和谐的各种变化,产生旋律来完成的。而书法也是以简单笔墨书写出带有生命力、节奏感的线条。依靠笔顺,字势,在时间的推移中作各种轻重、缓急、枯润等多样统一的和谐变化而完成的。有人把书法比做无声的音乐,认为可以从作品中体会到音乐节奏的跳跃,这正是书法时间性的种种特征造成的。而这种特征在各种书体中以草书表现得最明显。因为草书在连绵不断的书写过程中一次性的时间要求最强。
草书也具有绘画的特征。虽然它不表现具体的图像,也不具有绘画中的缤纷色彩,但书法中的一个个抽象的图形本来就是“具万象于一象”的,它那线条和线条的各种组合关系,构成了各具形态,但又不代表任何实体的图形。它纯净的黑白色彩又因墨色的浓淡、用笔的轻重缓急而变化无穷。在这种变化组合后构成的视觉效果和绘画是异曲同工的。而在书法个体中能表现书法这种艺术效果的也是以草书最为明显,草书的那种无拘无束的笔墨变化,结构图形的高度抽象,字势姿态的巧妙搭配,最具有诗情画意。
与草书相近的还有舞蹈。杜甫在《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并序》中记载的:“昔者吴人张旭善草书帖,数尝于邺县见云公孙大娘舞西河剑器,自此草书长进”,书法家临帖从舞蹈中得到了益处,也足以说明两者的关系了。舞蹈是在一定的时间顺序中,不断变化各种舞姿的造型来表现美,并是从力度、造型、衔接等方面来评判其高下的,这一点和书法的要求是何等地相像。而各书体中这方面的要求也同样是草书表现最强烈。
然而书法艺术毕竟是独立的,有它自身的特征和要求。它是通过具有生命力的线条,以及线条与线条的各种关系,在时间的过程中以节奏韵律组合起来的和谐而又变化多端的空间整体效果,并以此表达作者的情感和审美观念的。从这些意义上来说,真、草、隶、篆、行都具有这种意义,但是在各种书体中,体现书法时间特征最完美的,载情性最直接的却是草书。可以说草书是书法笔法、墨法、构图的集合体,是书法节奏、韵律、表意的最高层次。因而刘熙载在《艺概》中说:“观其人莫如现其草书。”这正因为“书法多于意”而“草书意多于书法”的缘故。所以从草书中更能看出一个人的艺术天分和艺术修养,张旭就是具有草书艺术天分和艺术修养的集大成者。
其实最能代表中国书法艺术的是草书,因为它使中国文字由实用性的书写工具上升为情感寄托的载情艺术,而书法的觉醒和追求则是以草书确定为前题的,使人们在实用之外有了更多的遣兴。张旭是古今以来草书艺术家的典型代表,他不光有深厚的书法艺术素养,而且在表现上把自己激荡的感情和书法艺术完美地结合在一起。张旭借狂草来抒发个人情感,其实体现了盛唐时期艺术家们的思想情结和普遍的精神风貌,这是主观意愿和客观实际相结合的产物,使反映情感的书体得以最完美的发展。张旭书法惊涛骇浪般的狂放气势,节奏韵律的和谐顿挫,字间结构的随形结体,线条的轻重枯润等变化都达到了草书的最高水准,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他的出现影响了后来历代几乎所有的大书法家。当今书法这一艺术门类在广大群众中研习相当普及,《古诗四帖》不乏为学书的极好范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