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驰车还是静悄悄的停在那里,被称作李董的男人坐在车厢里,因为车子的隔音良好,他基本听不到外面的喧闹声。他也不想透过车窗的茶色玻璃去再看外面的情况,他呆坐着。他从公文包里面拿出准备了很长时间,经过无数次修改的演讲稿,紧紧握在手中,演讲稿很快被捻成一团了。他自从离开这里那一刻开始,虽然他多么希望重新出现在这一片土地上。但是,他还是不敢想过有机会再回来。他虽然依然爱这一片土地,但是,他无法面对过去经历过的痛苦。他在妻子和岳父、岳母的鼓励下,用恒新国际有限公司的名义捐款兴建这一间职业学校,一切事情都是他妻子代为办理的,他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一次回来,是因为妻子,岳父、岳母的不断怂恿,他才鼓足勇气再踏入这一片让他死去的土地。他本来就已经在这一片孕育他的土地上消失了,他的再次出现,或者似是孤魂野鬼吧!
他轻轻的闭着眼睛,尽量放松紧张的神经,避免让自己去回忆往事,他想让自己冷静下来。
车门再一次打开,他妻子温柔的对着他微笑,她轻轻的对着他说:“乡亲、父老和领导同志都想看看你,大家都希望向你说一声:‘谢谢!’”
他强迫自己撑开眼睛,挪动身体,看到他的脸部肌肉微微抽动,牙齿咬着嘴唇,他还是默默无语。
他慢慢走出汽车,坚强的站起来,向着站在周围的人群勉强微笑、点头,还是没有说一句话。他遥望着前面远处那一座他熟悉的山峰,它多少次在他的梦中出现过。眼前这一片曾经是布满坟墓的地方,现在已经成为一片平坦的新土地了。他以前对它的记忆中的样貌,已经荡然无存了。
奠基石刚好和汽车,远处的山峰在同一条轴线上,他望着远处的山峰,沿着轴线走向奠基石。奠基石周围的地下,布满了一层厚厚的,大红色的炮仗纸。在阳光的照耀下,两边迎风飘扬的红旗和红色的炮仗纸,令他的眼帘出现了一片红海洋。
他肃立在奠基石前面,头望着天空,紧紧咬着嘴唇。因为太阳眼镜的关系,谁都看不到他的眼神,只知道他的面部肌肉不断的抽缩,两只手紧紧握着拳头,身体好像摇摇欲坠。
鲜红的血液从两边的嘴角流下。
她妻子走到他的旁边,没有说话,只是全神贯注的注视着他。他用手把流下的鲜血轻轻的擦掉,俯身把手上的血液擦到奠基石上。他期望这点滴血液,代表他的心愿,永远保留着他的祝福和期盼!愿这一片曾经让他经历沧桑的伤心地,永远充满快乐!希望!
泪水汹涌而出,他用舌头舔着流下的鲜血和泪水,他品尝着它的味道。他妻子轻轻拍一拍他的膊头说:“乡亲们等着你说一两句话。”
他如梦初醒,从衣袋里拿出一条纯白色的手帕,拿开太阳眼镜,擦干了流下的泪水和嘴唇上鲜血,用他招聘式的,坚毅的眼神再一次仰望着天空。他蹲下来,用手抓一把泥土放在手帕上,小心翼翼的把它包好,再放回衣袋。他转过头,面向跟着他走过来的人们,微笑着说:“各位乡亲父老,兄弟姐妹,谢谢你们把这一块埋藏着生者和逝者希望的土地交给我,我愿意用自己最大的力量,把这一片土地建成安宁、快乐的园地。”他停一停,昂首仰望苍穹,轻轻的闭着眼睛说:“愿上天和曾经在这里安息的鬼神,永远保佑这里成为一片乐土,并且永恒!”
站在李总旁边的一位领导同志,在他摘下太阳眼镜的那一刻,看到他似曾相识的眼神心灵震撼。这种带着一点忧郁、悲凉,但是充满自信、坚毅的眼神,曾经多少次在领导同志的脑海出现过,他永远不能够忘记那一对眼睛,那一种眼神,那一刻从口中喷射出来的血液。他无时无刻不在为当时自己无知的所作所为不断内疚、忏悔。他心中曾经不断的叫着同一个名字。他现在看到眼前的人,毫无疑问就是他永远无法忘记的人,就是带着他那种至死再也不能忘记的眼神,他绝对不会看错。他再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他失声高叫:“李晓光,李晓光。”他两眼看着他,想得到他的回应。但是,李总没有任何反应,好像没有听到他的叫声。但是,他确定自己还是用以前一样最高亢的声调高叫喊了,但是,那个人没有可能听不到的,为什么他不回应?除了他,谁还能够有让他二十多年刻骨铭心的眼神?除了他,绝对不会有第二个人!
领导同志两眼泛起泪光,他强忍泪水,他没有勇气把泪水流下。他知道,泪水不能够补偿他的错,无法弥补他留给别人的痛苦,也不能够代表他的忏悔。他也不希望因为泪水而得到受害者的原谅。他知道,历史留给人们的伤痛,也不是泪水可以治愈的。
他不想面对那位被自己伤害过而现在不想听到他忏悔的人,他静静地离开人群,他知道,过去就应该让它深深的埋葬。既然那位受到他伤害的人不愿意面对自己,自己还应该去面对他吗?他留给他的是永远无法弥补的伤痛!就让上天永远把这种惩罚留给他自己吧!他默默的看着天空,他愿意用自己的一生去为自己的错承担责任,用自己的真诚去重新书写现在新的的一页。但是,他也深深明白,和他有同样经历的人,又有几位可以像他一样承认错误,面对历史呢?
李董听到有人叫:“李晓光”,他知道叫他的人是谁,他不会忘记他。但是,他现在也不去怨恨他。那是过去的历史,那是时代把人性扭曲的事情,谁错谁对现在已经无关要紧了。他不想去回忆过去,也不想去浪费精神去接受无谓的忏悔!他内心泛起波澜,但是,他装作无动于衷,脸部还是保持着原来的表情。他说话完以后,走到妻子身边,温柔的说:“姐姐,我们离开吧!”
这一对夫妇向着奔驰车走去,他们没有回头。
当他们的汽车开走以后,在停车的位置上,人们看到了留在那里有两对旧时代的解放鞋。
笔者写在后面:梦已完,记忆也荡然。拙作毕竟是来自梦中杂乱无章的记忆,因此,断断续续的情景或者引起各位读者的疑惑,笔者甚感歉意!恳请各位对拙作不足之处包涵!谢谢各位的阅读!天文台,2012,SEP,8写于SAN FRANSCIC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