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真是一个令历史学家神往的秋天。天高云淡,阳光明媚,气温既不凉,也不热。中国的政治局势有些像气象,总是变幻无常,现在,大家都说是“阴转晴”。私营企业主终于从1990年的惊慌中摆脱出来,他们发现党的高级官员那时候所谓把私营企业主“搞得倾家荡产”,原来不过是虚晃一枪,于是长出一口气。公开的舆论中,包括北京的理论界、新闻界、出版界,还有北京之外的省、市、区,都没有直接指责谁,不过,倾向是明显的,全都摆出同旧式社会主义制度分道扬镳的架势。萧蔚彬、黄伟经出版了一本新书,书名叫做《告别“万岁”》。山东的《大众日报》说要“再来一次思想解放”。吴敬琏说:“我们完全可以有把握地说:一个国家是否具有社会主义性质,并不是由国有经济所占份额的多寡决定的。”中国体改研究会的副会长高尚全说:“只能用’三个有利于‘的标准衡量公有制的实现形式。”晓亮说:“社会主义上层建筑的经济基础应是税收。”
不只是书生学者,就连政治家和官员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了。李鹏说十五大是“又一次思想解放”。朱镕基再一次重申:“发展非公有制经济没有危险。”教授们一般认为,老百姓已经对国有制度失去信心,这在过去是不能随便说出来的,可是这回,官员们居然也公开赞成教授的看法了,国家体改委副主任张皓若在记者招待会上承认,一般职工都欢迎股份合作制。还说,中国对各种各样的经营成分一视同仁,并且要创造条件,使它们公平竞争?劳动部长李伯勇说,其他所有制经济和股份合作制经济的更快发展,必然创造更多的就业机会。四川省省委书记谢世杰说,民营经济和国有经济同等重要。还制定了一个新的战略目标:放手发展民营经济,实现“富民兴川”。安徽省省长回良玉说,拿出当年“大包干”的劲头搞股份制。江西省省长舒圣佑说,不要拘泥于比重问题而束缚自己,“不求其纯,但求其佳”。湖北省省长蒋祝平说,消除出售国有资产会导致国有资产流失的疑虑,辽宁省副省长郭廷标说,任何一种方式我们都可以大胆尝试。有个调查机构给205位企业经理提出一个问题:国有企业的资产使用何种组织形式较为有效?结果131人选择“股份制”;56人推崇“租赁”和“承包”;26人主张“出售”给私人;只有12人主张“坚持国有独资经营”。国家经贸委主任王忠禹开了个记者招待会,替国有企业申辩,说它们“已经走出一条路”,当时也无人相信,因为过去政府说这样的话太多了,中国人对这一套已经大感怀疑。可是当他说到让国有大中企业走出困境的办法,就是加大“兼并”和“破产”力度时,记者们立刻就把这话记住了,拿回去大加宣扬。中共中央党校的教授王珏说:“社会主义的最根本的特征是什么?不是所谓公有制,也不是计划经济和按劳分配,而是劳动者成为所有者。”谁都记得厉有为说过这话,当时是被叫做“一份彻底改变我国社会主义改革方向的政治宣言和经济纲领”、“从根本上修改党纲”、“反马克思主义的修正主义浊流”的,可现在竟然堂而皇之地重现京城,而且还是由共产党的代表大会鼓动起来的。
厉有为的“社会主义”扬眉吐气了,站在他的对面怒目而视的另外那些“社会主义者”却在垂头丧气。他们煞费苦心地研究出那么多理论,批判了那么多人,坚信以往的失败只不过是受制于邓小平一人,既然邓小平已不在人世,中南海就会跟着他们走,“1992年以来”的一连串“悲剧”也将被颠倒过来。可是现在,1997年过去了,1998年就要来到,全中国热闹异常,他们却只好回到家中,除了指天骂地,就是枉自落寞,再往前看,还能做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