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面“旗帜” [转帖]
自元帝以后,西汉王朝选拔人才的标准,多以“经学”素养的高低为凭。但王凤却是个例外,他举荐人才,只看治理能力的高低。在他辅政的11年期间,帝国出现了自武帝以来最壮观的“人才济济”的局面。
王凤举荐的能臣中,最具代表性的人物有三位:“敢死之士”王尊、“草根丞相”薛宣和“官中大侠”朱博。
王尊素是孤儿出身,靠自学成才步入仕途,素以“敢死”著称。他一生五起五落,皆因刚直不屈。
元帝末年,东平王刘宇(宣帝之子)倚仗为皇室至亲,骄奢不守法度。几任国相都拿他没有办法;朝廷便再派能臣王尊为东平国相。
王尊奉皇帝的任命诏书去王府报道。刘宇根本不理睬他,把他晾在王府的庭院中。等了许久不见刘宇出来,王尊只好返回驿舍吃完饭再回去接着等。
好不容易等到刘宇出来接诏了。他的王太傅却在一旁阴阳怪气地高声背诵《诗经·鄘风》中的《相鼠》:“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
这显然是在讽刺王尊不懂礼数,说他没有等到王爷出来接诏便归舍就食,分明是想给他一个下马威。
王尊向王太傅高喝道:你不要在我面前持布鼓过雷门!
“雷门”是会稽城的一座城门,其上置有大鼓;以布为鼓是不可能发声的。“持布鼓过雷门”是当时的一句谚语,用今天的话来说便是:少在我面前班门弄斧!
刘宇大怒,转身便进后宫去。王尊也不甘示弱,也转身便走出王府回到驿舍。
初次见面就这样不欢而散。
刘宇平时喜欢带着几个小厮私出王宫,在封国里任意驱驰,去姬妾们的娘家四处串门。
按当时的礼制,国王出行必须要有官属跟随,并且要一路“鸣和鸾”而缓行,以示皇家威严。所谓“和鸾”,便是王车上的铃铛,挂在车前横木上者为“和”,挂在车架上者为“鸾”。
刘宇微行出王宫,显然有违礼制。
王尊上任后便把主管车马的厩长狠狠训斥了一顿。对他说:如果王爷再让你驾小车出行,就叩头争之,告之以礼制。
这是敲山震虎之策,厩长自然便把他的话传给了刘宇。
不几日,王尊依礼拜见刘宇。刘宇便不再像前几次那样骄横了,一本正经升堂接见。
王尊却对他说:我来东平国为相时,同僚们都以为我此行必死无疑,纷纷来为我吊孝。天下人都说,大王之勇不过是仗势自己的尊贵身份而已,算不上是真正的“勇”,只有像我这样的人能称得上真正的“勇”。
刘宇顿然色变,目视王尊良久,想找借口杀了他,于是便和颜悦色地对他说:先生能不能把身上的佩刀取下来让我瞧瞧?
王尊抬起胳膊,对在座的侍郎说:如果我真把佩刀取下来呈上去,大王必定会诬陷我企图行刺而格杀我。请你们帮我解下来呈给大王吧。
刘宇以前就听说过王尊不好对付,如今又见他把自己的心思猜得通体透明,便不敢再为难他了。于是专门设宴款待他,双方酌酒相对甚欢。
王尊好不容易降服了这位桀骜不驯的王爷,没想到刘宇的母亲公孙太后却不服气。
她上书告了王尊一个刁状,说他“为相倨慢不臣,王血气未定,不能忍”,还说他们母子早晚会死在他手中,如果皇上不把他召回去,她就要自杀以示抗议。
于是,王尊便被元帝免为庶人。这已是他第3次被免。
王凤非常欣赏王尊的才干,初任首辅不足2月便奏请增补他为军司马,进而擢升为司隶校尉。
成帝以明升暗降的办法将石显调离朝政中枢后,丞相匡衡和御史大夫张谭二人奏请免之。王尊便弹劾匡、张二人,说他们在元帝朝时便贵为三公,明知石显“专权擅势,大作威福,纵恣不制,无所畏忌,为海内患害”,不及时上奏天子责罚之,而是“阿谀曲从,附下罔上,怀邪迷国,无大臣辅政之义”。
匡衡且惭且惧,免冠谢罪,上缴丞相及侯印绶以请辞。
其时成帝刚刚即位,并不想为难先帝重臣,于是便指使御史丞弹劾王尊吹毛求疵,中伤三公大臣,把他贬为高陵县令(今陕西高陵县);对匡衡则是好言相劝,还赏牛赏酒相挽留。但是,群臣大多“是王而非匡”。
王尊被贬为高陵县令后数月,便因病第4次被免。
正逢南山(今秦岭)人傰宗聚数百人为盗,朝廷拜弘农太守傅刚为步兵校尉前往剿匪,历时1年多仍未能擒其贼首。有人建议王凤另选贤才为之。王凤便举荐王尊为谏大夫兼京辅都尉,行使京兆尹职权。
王尊只用了不到1个月的时间便彻底清除匪患,于是迁为光禄大夫兼京兆尹。
3年后,因对朝廷使者无礼,第5次被免。“吏民多称惜之”。
湖县三老(负责地方教化) 公乘兴等人上书为王尊鸣不平,称颂其为京兆尹期间的卓著政绩。于是朝廷便重新起用他,先是任徐州刺史,后迁为东郡太守。
东郡当时的辖区在现在的河南濮阳一带。黄河流经此地的一段叫做瓠子河(位于濮阳西南),是西汉时期黄河洪灾频发的地区之一。
王尊任东郡太守后,便遇到河水暴涨,几近翻堤,随时都有决堤的危险。百姓们惊恐奔走。
王尊亲率官员百姓前往河边投沉白马,祭祀水神河伯。他亲手执圭璧,让巫师发愿,祈求以身填堤,企图牺牲自己的性命来换取地方百姓的平安。
当晚,王尊便驻扎于危堤之上。数千官员百姓争相叩首阻止他,但他坚持不离开。没过多久,河水继续上涨,越过河堤,河堤也开始局部坍塌,官员百姓尽皆四散奔逃。但王尊却纹丝不动,只有太守主簿(掌文书簿籍和印鉴,为属吏之首)一人泪流满面陪在他身边。
数年后,王尊死于东郡太守任上,“吏民纪之” 。
薛宣是王凤初任首辅不足2月时举荐的另一位能臣,此人同样没有出众的“经学”修养。当时他还是一名小小的县令,王凤素闻其能,便一路提拔他做了御史中丞,全面负责对全国刺史的监察。
其时,王凤诸弟一日内五人获封侯。随后不多久便发生黄雾弥漫终日的天气。
成帝召集公卿大夫们讨论其缘由,谏大夫杨兴等人认为是因为王氏封侯违背了高祖之约(非功臣不封王侯)。言事者多附议。
这是王凤在成帝朝遭遇的第1次挑战。他忧惧不堪,向成帝提出辞呈。成帝不许。
其实杨兴这个人的名声一向不好。他从不坚持什么立场或观点,一生以察言观色为所长,游走于朝廷各股势力之间,见机行事,被称为“倾巧之士”。
不过,杨兴之所以敢发难刚刚担任首辅,但还没有开始“专权”的王凤,大概也有成帝的暗中支持。成帝之用意,与3年后支持王商搞的那场大讨论基本相同(本书前文已有交待)。
这时候,刚刚在朝廷崭露头角的薛宣站了出来,他全面分析了当时各地方官员的吏治之腐败:“臣窃伏思其一端,殆吏多苛政,政教烦碎,大率咎在部刺史,或不循守条职,举措各以其意,多预郡县事,至开私门,听谗佞,以求吏民过失,谴呵及细微,责义不量力。郡县相迫促,亦内相刻,流至众庶。是故乡党缺于嘉宾之欢,九族忘其亲亲之恩,饮食周急之厚弥衰,送往劳来之礼不行。”薛宣进而指出,帝国如今最大的威胁,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薛宣的观点可谓着情着理,入木三分,其他人无法反驳,终于使重围之中的王凤得以解脱。在西汉王朝“以经义治国”的基本理念之下,大概也只有像薛宣这种经学造诣不太深的官员,才能有如此敏锐的洞察能力和一针见血的分析能力,他没有被经学的教旨蒙蔽住自己的双眼。
此后不久,薛宣先后任临淮、陈留两郡太守,展露出过人的行政才干,分别在很短的时间内使两郡“政教大行”,“盗贼禁止,吏民敬其威信”。
朝廷稍后便任命他代理左冯翊。左冯翊是京师“三辅”之一。
京畿重地从来都不好治理。辖区内高陵县令杨湛和栋阳县令谢游是两个很难对付的官痞子。他们贪婪、狡诈而又桀骜不驯。薛宣的前任曾多次想把他们拿下,但都无果而终。
薛宣到任后,杨、谢二人登门拜见,想看看这位新长官到底是个什么货色。薛宣一方面以好酒好肉热情款待他们,另一方面则暗中派人收集其全部罪证。
薛宣看杨湛稍有悔过之意,且有敬上之心,便把他的所有罪行及奸赃全部写在简牒上,密封后交给他。对他说:官员百姓们对你的反映全都记在了这个简牒上,有人告你监守自盗;但我向来敬重你,而按朝廷的法度,贪赃十金(西汉时多指白银)即为死罪。我实在不忍将你法办,所以才以密牒相告。希望你自己掂量掂量,进退取舍悉由尊便。今后还有做官的机会。如果密牒中所言非实,请你重新封好后还给我,我还你清白。
杨湛自知罪证已被掌握,而且薛宣语气含蓄委婉,并没有伤及他的面子,当即便解下印绶请辞;从此对薛宣感恩戴德,终无怨言。
栋阳县令谢游却自以为是知名大儒,没有把薛宣放在眼里。
薛宣便下正式文件公开批评了他,在悉举其罪赃后,责令他认真反省,等待朝廷另派新县令接任。谢游接到公文后,亦呈印请辞。
薛宣为官赏罚分明,判决公平而必行之。他每治一地,均明晰条令以为众纪,而且对待下属多仁恕,爱人而利之。
阳朔五年(公元前24年)正月薛宣经谷永举荐,任御史大夫。
顺便再说说谷永这个人。他虽然是王凤物色的“超级枪手”,常依仗王氏势力,上书言事多无忌讳,常有冒犯之语。但观其一生的政论,无论是切谏天子或后宫之过,还是举荐良才或抨击庸官,均无不妥之处;观其一生的立场,只有在当年投靠王凤时发生过一次反复,其后亦无更弦易张的记录。因此,班固说他一生40余次上书言事,“专攻上身与后宫而已”,明显是戴着有色眼镜看人。
薛宣任御史大夫后仅3个月,丞相张禹退休,他便即继任为丞相。
薛宣的做事风格非常细致周到,好立规则,事事都得有个章程。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一切要努力做到“有法可依、依法行政”。
当时丞相府受理民事诉讼官司,和今天一样也是要收诉讼费的。薛宣当上丞相后便立了一个新规矩:诉讼费不足1万钱者不予受理。
诸如此类的规矩还有许多。但当时的帝国官吏多为儒生出身,受不了这么多的约束,便众口一词抨击薛宣为官“烦碎无大体”,凡事管得太细,不会抓大放小。
更倒霉的是薛宣从来没有拜过名师研习经学,在当时的官僚们看来,等于 是一个没有“文凭”的草根丞相。如果是做地方官,只要政绩好、百姓拥戴,倒也无妨;但如今做了丞相,和成帝这么个“经学天子”朝夕相处便不是件轻松的差事。
薛宣没有这种光环,大概更不会娴熟地引经据典,那么他的任何说法和做法都会首先遭到人们的质疑和批判。这些人自然也少不了成天在成帝耳朵边阴阳怪气地讥讽他,况且,成帝本身也是一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表面光鲜其实糟糠,判断不出好坏与能庸。时间一长,他便开始越来越看不上这位曾经政绩卓著的“草根丞相”。
但是看不上归看不上,成帝还是让他做了6年的丞相。这倒不是成帝多么宽宏有耐心,而是他根本就懒得费心去琢磨要不要换丞相的事情。
自从“王章事件”之后,成帝便对自己失去了信心,更对朝政失去了兴趣。他早已在绝代佳人赵飞燕姐妹、李平,还有一位绝代“男佳人”张放等人的身上,找了解脱和快乐。美好的爱情生活已经占据了他绝大部分的生活空间,哪里还顾得上区区一个薛宣?
但是薛宣似乎却不太识趣,就在成帝陶醉于“双性恋”的美好爱情中时,他却偏偏充当了新任首辅王商(王凤之弟)的炮灰,企图唤醒这位在醉生梦死的天子。
薛宣和御史大夫翟方进一道,上书请求成帝把张放赶回他的封国。这个动议立即赢得了太后王政君的高度赞同——成帝到现在还没有儿子呢。在王太后的压力之下,成帝只好把自己的“亲密男爱人”两度外派为地方官。
成帝这个人脾气虽然好,但事关爱情的“大是大非”,他也决不含糊。他本来就看不上薛宣,更没想到这位草根丞相不好好珍惜自己的荣华富贵,竟然敢“棒打鸳鸯”到天子的头上。
人心最痛是失恋。皇帝也是人,尤其是成帝这样的“情圣”,自然更不会例外。失爱之后的切肤之痛终于令他按捺不住内心的愤怒,下定决心要好好整治一下这个不识时务的家伙,否则便难解心头之恨。
要找借口并不难。
去年(永始元年,公元前16年)八月,邛成王太后突然驾崩。帝国当时已严重虚脱,加上事出仓促,竟然拿不出钱来给这位德高望重的太皇太后办一次体面的丧事。情急之下,朝廷只好在三辅地区征收专项赋税以应燃眉之急。
还有另一个借口也可供成帝使用。鸿嘉四年(公元前17年),广汉郡(今四川金堂)人郑躬聚集万余人起事,占领了4个县。当地州郡制不服他们,薛宣直接从朝廷派员前往,也不能克。成帝最后拜河东都尉赵护为广汉太守,发兵3万人,旬月之间即平息之.
于是,成帝便把这两件事重新翻出来,对薛宣来了个秋后算账,罢其丞位,夺其爵位,免为庶人。他还顺手一枪,把“帮凶”翟方进也连降两档,由位居三公,越过九卿直接降为列卿一档,俸禄由1万石降为2千石,贬为执金吾。
成帝策免薛宣,原本只为泄愤,并没有太多周密的准备,甚至没有考虑由谁来接任丞相一职。以至于薛宣被免之后,朝中竟然20多天没有丞相主朝政,亦无御史大夫主监察。后经大多数朝臣竭力举荐,翟方进继任为丞相。
在被王凤举荐的人中,朱博恐怕是最有趣的一位。此人非但缺乏“经学”素养,简直就是一位武夫,但这并不妨碍他成为一位能臣。
朱博“为人廉俭,不好酒色游宴。自微贱至富贵,食不重味,案上不过三杯。 夜寝早起,妻稀见其面”。
他的文化水平虽然不高,但勇猛仗义,机灵多智,喜交天下宾客。元帝朝的名门公子萧育(原前将军萧望之之子)、陈咸(原御史大夫陈万年之子)等人,都是他的好朋友。他曾经辞去官职,营救被官员石显迫害的陈咸。
后经陈咸推荐,朱博获得王凤的赏识和器重,从一名县令做起,不多久便升任冀州刺史。
武帝曾把全国分为14个主要的监察区,分设专职官员负责监察各区官吏及豪强。其中,京师及近畿7郡为一个监察区,由司隶校尉负责;全国其他地区共设13个州刺史部,一部一州,由州刺史负责。冀州便是这13个州刺史部之一。
朱博本是武官出身,并不熟悉文法,如今却做了冀州的最高监察长官,当地的官吏自然不把他放在眼里。他刚刚上任时外出巡视,途经下辖一县,便有数百吏民挡道请愿,把县衙挤得满满当当的。
一位从事请他暂留此县接见请愿者,处理完毕后再出发。
朱博知道这位从事是在试探自己的深浅。他一方面令人速备车驾,随时准备继续赶路;另一方面,令人通告请愿吏民:如果是检举县丞、县尉等本县地方官,请自行找太守府申诉;如果是检举郡太守,请等我巡视完各县返回刺史治所(在鄗县)后,再去申诉;如果是民为吏所冤或报告盗贼或民事诉讼,请找主管部门办理。车驾准备停当后,朱博出门坐在车上接见请愿吏民,三言两语便让四、五百人纷纷领命散去,有如神驱。
当地官员大惊,没到料到朱博的应变能力如此之强。他事后调查证实,这一次“请愿事件”确实是那位从事在背后捣的鬼,于是当即诛杀之。从此以后,州郡上下无不畏服其威严。
朱博后来曾任琅邪郡(今山东诸城一带)太守。
琅邪人盛行一种风气,做事喜欢拖拖拉拉(故作从容之态),为人喜欢自高自大。朱博刚刚到任,太守府的主要吏佐都不约而同地打报告请病假,回到家里躺着不来上班。
朱博百思不得其解,便问其故,某官对曰:下官不敢!按本郡惯例,新太守到任,应派人向官佐们问候致意,大家才敢返回岗位继续工作。
朱博闻之大怒,拍案而起,骂道:齐地小儿竟敢给老子立规矩!
他当即把官员们全部召集起来,亲自面试,选拔可用者重新任命职务,悉数罢免称病归家者。一时间,被罢了官的人纷纷穿着白巾灰溜溜走出府门,其情其景蔚为壮观。在西汉王朝,凡是官吏被罢免或地位卑贱者均着白头巾。
郡中大惊。
太守府门下掾(类似太守办公室主任)赣遂对朱博的做法甚为不平。他依仗自己是当地名儒,便带领门徒数百人,故意动作舒缓地对这位新长官行拜谒之礼,以示不服与抗议。
朱博便对主簿说:赣老先生不懂为官之礼,你去教他如何拜起,直至娴熟为止。又对各功曹佐吏说:你们这些官属都穿着大宽衣、大裆裤,行动起来非常不方便;从今天起,每位掾史都必须衣不曳地,至少要离地3寸。
按当地的着装习惯,衣服要拖到地上才够气派。但朱博却不管这一套,硬是逼着他们把裤子剪了3寸。他任琅邪太守数年,竟然使其吏民风气大变,与楚、赵两地趋同。
朱博在治理琅邪期间,常令下属各县起用当地豪杰为官,因其文武之才而施用之。如果遇到县里有严重匪患或其他非正常状况,他便以公函讹责之。对尽力办差而又成果显著的官员,必加厚赏;对心怀鬼胎而又不称职者,则立行诛罚。
豪强大户们因此慑服。
姑幕县(在今山东诸城西北)曾有8人结伙在县庭中杀人报仇,但官府却一个也没有抓到。
太守府负责缉拿要犯的贼曹掾史请命前往姑幕经办此案,朱博找了个借口把他留下,不遣;其他方面的负责人也纷纷请命,亦不遣。
于是他们便请出太守府丞帮忙说情。
朱博对府丞说:我认为县里自有县令、县丞负责此事,太守府不宜参与,难道你认为太守府应当参与吗?
这时,阁下书佐(类似今天的文书)进来,朱博便口授檄文道:太守府严告姑幕县令、县丞,关于你县汇报贼情之文已收悉,本檄文到达之日,县令、县丞各就其职。此事系游徼官王卿未尽全力,请务必尽力办案,不得有误。
檄文是一种专门用于责备下属的公文。王卿收到檄文,惶怖不堪,一家老小都惊慌失色;于是便昼夜奔驰,10余日便捕得5人。
朱博于是再发公函褒赏他说:王卿心忧公务,且成效显著,收到本函即携带记功簿到太守府叙功;部掾以下皆可留用,渐捕余贼。
这就是朱博惯用的驭下之术。
永始二年(公元前15年),朱博擢升左冯翊(京师“三辅”之一)。
他在治理左冯翊期间,虽远不如薛宣那么文理聪明,但也有使下属尽力奉公的手段:或奇谋诈之,或勃然诛之,严宽收放总相宜。
当地有一个叫尚方禁的豪强大户,年轻时私通人妻,被人砍伤面颊。
按西汉制度,毁容者不得为官。左冯翊府功曹因受尚方禁重金贿赂,故意为他隐瞒,谋求守尉之职。
朱博听说了尚方禁的情况后,便找了个借口专门召见他,果然发现此人脸上有疤。
于是,朱博便支开旁人问他道:你脸上的疤是怎么来的?
尚方禁自知事情败露,吓得连连叩首谢罪。
朱博笑道:是个男人都难免会有这种事儿,你不必惊慌。本官想为你洗刷前耻,既往不咎任用你,你能效力吗?
尚方禁又喜又怕,答道:属下一定会拼死效犬马之劳!
朱博便严肃告诫他道:不要对别人泄露你我今天的谈话。你如果在外面了解到什么情况,随时向我报告。
尚方禁从此便如报救命之恩一样效忠朱博。他夙兴夜寐,侦察部中盗贼及其他潜伏奸情,甚有成效。朱博便擢升他为县令。
过了许久,朱博召见当初收受尚方禁贿赂的那位功曹。他关上房门,痛责其受贿之罪。然后又扔给他一支笔,让他自己记下一句话:累计收受一钱以上,不得私吞;敢有半句假话就砍头!
功曹惶怖,便坦白其奸赃,无论大小均不敢隐瞒。
朱博见他没有撒谎,便令他入座,教育他要悔过自新;然后再扔给他一把刀,让他把刚才记下的话全部削去,然后令他退出去,仍然安心去当他的官。
这位功曹从此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马虎懈怠;朱博则继续拔擢之。
几经沉浮之后,朱博当上了廷尉,位列九卿。
廷尉是西汉王朝主管司法的最高长官。全国每年的断狱总数都要汇总上报到廷尉署;各州郡的疑难案件要报请廷尉判决;廷尉还可以根据天子诏令逮捕或审判有罪的诸侯王或朝廷大臣。
但是对朱博来说,当这个廷尉,无异于坐在风口浪尖上过日子。他不熟悉律法。于是,这位曾经无所畏惧的“官中大侠”便也有了恐惧的时候。
按西汉制度,廷尉的属官有正监、左监﹑右监各一人;各监还有各类掾史(专业助手)。这都是些比猴还精比狐狸还狡猾的官油子。朱博最担心自己这个门外汉被他们卖了还要帮着点钱。
但这样的局面依然难不倒他。上任伊始,他便召见正监典法掾史,对他说:本官是武吏出身,不通法律,幸有众贤扶助,便可无忧了。但是,本官治州郡、断刑狱也已有20年的时间了,耳濡目染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感觉三尺律令,人情事理尽出其中。请你和廷尉正监共同把以前的疑难案件整理出几十起来交给我,我为你们“臆断”之。
正监以为朱博是在打肿脸充胖子,便将这些案件上报给了他。
朱博把属下所有的官佐悉数召集来,让他们一个挨一个地坐下,逐个问他们的意见,然后再断其轻重,所断十中###。
于是,官佐们均被他的远见和才能所折服。
朱博每任一新职,大抵都会使出诸如此类的奇招,使官属们不敢欺瞒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