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枝记
总归是无聊的缘故,昨天给门前的茶树“理发”,剪掉侵入邻居领土的一部分,那是通往楼梯的石板路的上方。邻居并没投诉,我是防患于未然。我对这棵永远长不大的树,怀着爷爷对孙子般的感情,它不长高,一似年年上幼儿园大班,以提供快乐为唯一责任。两个多月前,我从故土回来,茶树满布小小蓓蕾。我被感动地手足无措,看啊!树犹如此,树竟如此,以满树繁华迎接久违的归人!可惜,我耗尽了耐心,骨朵儿并没绽开,至多露出胭脂一般红艳的尖尖。看来还得等。
今天,我向门口另一侧的树,动了剪刀。它和茶树,分立两旁,是常绿的秦叔宝和尉迟恭。这一棵可是能长的,眼看顶部要触及二楼的阳台,右侧也行将扩张到车道来。搬了一张可折叠的木桌,站在上面,马上感到“利其器”之必要,这把大剪用了25年,从来没磨过。剃头刀“磨砺以须”,枝叶却不能代替磨刀石。太钝,剪得一点也不利落,但来不及了。反正,多费臂力,权充锻炼吧!
剪下去,绿叶纷纷撒下,一阵清香扑来。啊!是扁柏!我一直以为它是枞树——严格地说,因为太熟悉的缘故,从来没细究它属于何种乔木。清纯的芬芳,带些儿草的腥气,把我拉回童年。乡村的老屋的大阳台上,铁皮天井盖子旁边,有两个大瓦缸,缸上栽着葱笼的柏树。打从我记事的年龄起,柏树就长在这里,直到去国。此后悠悠30年,以长寿著称的树,还守护我日逐残破的老屋吗?想及此,竟有点凄楚。往叶间伸下剪刀时,带上点儿怜惜。
这房子,原来的业主是法国来的老太太,曾在联合国当翻译,自称精通5国语言,她不会把柏树和孔夫子的“岁寒知松柏之后凋”联系起来,即使是她栽的,也是巧合而已。早年在乡村,我家的柏树可是热门,全村乡亲碰上婚嫁和孩子摆满月酒,要来我家剪去几茎柏叶,和铜钱一起,由红绳子系着,摆在礼盒上,戴在婴孩的虎头帽旁边。一个星期前,我们的孙儿满月,妻子也这么办,但柏叶是从后院采的。
我仔细地把柏树修成一个半圆,捎带把树旁边的波斯菊也修剪了。这丛金黄的菊花,是邻居的,并不曾越界,但为了它是柏树的伴侣,我善待它。“丛菊两开他日泪,孤舟一系故园心”,这是老杜的感喟。贴邻是没读多少书的洋鬼子,遛狗有一套,但不可能文雅。而且,他们上星期搬到隔街去了,胖小子这样告诉我,但没说原因,八成是因为新居租金便宜些。于是,丛菊没了主人。菊花旁边有过一个笨重的消防水喉,是胖小子捡来的。这玩艺,本来是立在街口,下方接着水管的,仅是“上半身”而已,我曾遇到好奇的路人,趋近水喉查看,以为它是能喷水的。这样的无根之物,和贴邻一起离开了。
我带着一身柏树的香气回家,一边掸去碎成米粒大的叶片,一边想:不同的家居,竟有相同的吉祥植物,不能不偷着乐一会儿。
2011.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