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和鹦鹉——刘荒田美国小品(连载之十六)
老太太和鹦鹉
我在街上跑步。一个街区外,一位穿淡雅衣服的女士在散步,她的肩膀上站着一只鹦鹉。刚刚下过几场透雨,早晨的光线昏暗,鹦鹉艳异的羽毛吧半条街照亮了。我快跑几步,赶到女士的前面,停下来。是年龄在60到70之间的白人,脸色清癯,身段相当窈窕,到这把年纪不发胖,要么身体不好要么保养功夫特好。我朗声向她道早上好,眼光自然落在大红大绿的鹦鹉上。不难看出,她对此早有准备,到这陌生地方来,就是为了收集赞美。我当然愿意把“使人快乐”当作这个阴天的头等任务。“喔,这鸟儿好漂亮!”“谢谢。”“会说话吗?”“当然,不过,我不能逼她(她郑重地点出鸟的性别)开口。” “倒也是。”“你看,”女士指着鸟喙旁边长满白色茸毛的颊,“她脸红了,害羞哩。”我也看到,鹦鹉的眼睑下有浅红色洇出,似宣纸上的胭脂,我说:“难怪,我是陌生人嘛!”鸟儿仿佛听懂了,怕我不相信她的本事,钓喙微张,轻叫一声。女士解释说:“她向你打招呼——嗨.”我向鹦鹉回说一声“嗨”。“你养她养了多少年了?”“15年,它能活上100岁。”“喔,太好了!真为你高兴,有这么又美丽又聪明的宠物。”
我向女士道别,跑开去。在50步以外,停下来,回过头去看热闹,因为在我之后,老太太碰上两拨人,正聊得欢。一位是独自上学的华裔小学生,一位是牵着孩子的手走向学校的白种妇人。他们拍鸟的马,功夫肯定比我强。这不,鹦鹉的兴致来了,振一下翅膀,高叫“哈罗”,一声又一声,音量比人声还大,得意洋洋地盘旋在冷清的街上。稍嫌沙哑拙直,如果呖呖如莺,和她的性别便般配了。随即,电线杆上飞翔的小鸟啾啾叫起来,先是一两只,随即众鸟齐闹,一似黄昏的林子。不知它们是呼应,还是出于妒嫉:你凭什么来这里逞威风?
老太太乐不可支,肩膀一扇一扇的,顾盼中带着无比的自豪。人生到此,可比拟曹孟德在赤壁喝酒至半酣时,横槊赋诗。我刚才不好意思对老太太说,她这辈子有一样一般人万万不可企及的幸福:长寿的鹦鹉将为她送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