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郁飞
郁达夫命运多劫的长子郁飞
当年离开父亲后,郁飞随郁达夫友人坐船经印度回国。可战祸那时已经烧到了印度。到达印度郁飞即被湮留于斯,在灾民中漂流。所幸同行者获知战时中国政府最高统帅蒋中正和夫人宋美龄此刻在新德里访问,小郁飞身上有爸爸的一张名片,他斗胆写信给他们,未几,郁飞竟惊喜地获得了从印度返国的机票。当时是战争最紧张阶段,纵是百万富翁也一票难求,那么多党政要员和战时军事器材需要用飞机,而一个文人的幼子能仅以爸爸的名片就求得特殊关照,这件事今天听来仍然让人心里温暖。迄今忆起,郁飞仍然记得坐飞机前要经过一段万一飞机出事时的求生训练,也记得在飞机上的奇寒。
抵达重庆,郁达夫本想托付郁飞给沈从文,但考虑他文人清寒,遂把郁飞托付给了老上司、对他有知遇之恩的国民政府行政院秘书长陈仪。陈仪珍重旧情,对小郁飞优渥善待,特别是传言郁达夫南洋遇害后,陈仪更是对友人的托孤十分尽心。此时郁飞骤然失怙而又与母亲失去联系,陈仪忙于公事对小郁飞难以时时事事关心,遂责令女儿陈文因照顾郁飞。郁飞遂称陈仪女儿为干妈,她在郁飞的成长中付出过很多心血。
解放后,由于郁飞在新加坡教会学校学会了外语,后他到北京上了新闻学校。毕业分配时干妈想联系他分配上海,可他爱上了一个苏州的女朋友,这女朋友被分配到了新疆,郁飞也追到了新疆。痴恋与执著,在这一点上,郁氏父子有着相同的遗传。未几,聪明女友设法回到了苏州而郁飞却无奈留在了新疆。后来,郁飞在新疆安了家,却又不幸被错划成了右派。
无端受屈,郁飞不顾一切只身跑到了北京想找郭沫若替自己评理说情,郭沫若其时正好不在北京。郁飞转而去找父亲在星洲时的好友胡愈之,胡愈之恰巧正在开会。郁飞阴错阳差地趁空跑到了印度使馆去看望同学。没想到这下遭了灾,郁飞被以叛国投敌罪宣判入监狱15年。
郁飞开始了悲惨的监狱生活。他运过大粪、在农场种过地、烧过窑、做过鞋子,在北京和金华监狱住满了15年后又被留场察看3年。一生中最宝贵的年华就这样几乎被蹉跎殆尽。
悲惨的牢狱生活并没有毁灭郁飞的诗心。1977年被释后,他又去北京申诉,旋即被错划的右派得以平反,后来他开始在金华和杭州的大学教书。文革后浙江文艺出版社创建外国文学室,郁飞被调领衔去从事翻译和出版,把这个当时在全国领风气之先的出版社搞得轰轰烈烈。
恰如枯木逢春,郁飞此时英气勃发,协助浙江文艺出版社出版了《郁达夫全集》十二卷并翻译出版了《海誓山盟》、《拿破仑传》、《马达哈丽》、《变性人》等著作;同时他写作了《我在星洲三年》、《我的父亲郁达夫》等脍炙人口的作品。郁飞翻译完成林语堂的《瞬息京华》,成为感人和不朽的文坛佳话。
林语堂《瞬息京华》30年代写于美国,原作是英文。林语堂佩服好友郁达夫中英文俱佳的文笔,此书在美国大红大紫时他就恳求好友郁达夫将其译成中文。为了郑重其事和表示诚意,林语堂当年从美国给郁达夫寄去了500美元(其时为一笔巨款)做为翻译的定金。郁达夫当时在星洲极忙,但感动于林语堂的友情,无法推拒。在连天的战火中郁达夫忙于办报唤醒民众和各种杂务,未能投入太多的精力于此。小郁飞童年对这件事印象颇深并时时催请父亲尽量多译。后来父亲不幸蒙难而郁飞自己亦灾祸连连身陷牢狱。但即使在那烽火连天和永无休止的凄风苦雨中,郁飞也没有忘记当年这笔文坛宿债。
恢复了自由身以后郁飞就想起了要译这部书。几度寒暑,郁飞终于以最优异的成绩向世人交了考卷,也告慰了父亲的在天之灵。这部书有过数种不同的译本,但郁达夫和郁飞父子的这个译本,至今仍然被文学界和精通中英文的圈内人公认为是最好的译本。
时光流转,郁飞在上世纪末又飘洋过海来到了纽约。儿行千里母担忧,即使那时的郁飞已经是年过花甲的老人。母亲王映霞尚健在,她亦常常书信往来关心郁飞的海外生活。王映霞时已年近90岁,其书信字迹仍然娟秀美丽、文静娴若,无愧于当年女才子之名,读之使人景行仰止。王映霞年轻时屈于穷困曾一度背着郁达夫沦为戴笠的情妇,在那战乱年代实属情有可原。晚年的王映霞为搜集郁达夫艰苦卓绝,奋斗终生的历史材料煞费苦心,功不可没。
郁飞晚年在纽约市政府工作,生活安逸。忆及旧事他曾有过感伤。他喟叹自己一生曾经出国两度,一次自己年纪太小,世事未谙加上战火连天,另一次则自己已太老,无限关山,身在大洋而心在故土,无尽沧桑也只能是“天凉好个秋”。
上苍有情,郁飞先生得享幸福晚年。郁飞和妻子王永庆皆是温存而厚道的老人。
郁飛先生日前在紐約辭世,享年87歲,遺體告別儀式將於7月13日〔星期日〕下午2時在法拉盛全福殯儀館舉行,14日〔星期一〕中午12時出殯。
(一)梅振才(纽约)
家愁国恨未如烟,叹息红尘八十年。
自古文章皆有种,人才超卓见遗篇。
(二)陈伟区(纽约)
一枝健笔写风烟,多舛命途八迭年。
撰写文章皆脍炙,人生经历是诗篇。
(三)梅锐仁(香港)
风云起伏叹硝烟,怨垢深含几十年。
岁晚幸能谐趣乐,心头慊恨入藏篇。
2014年7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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