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一)
杨传珍:刘荒田的文学成就,来自他对世相的观察。在许多人夸大中美文化差异的时候,他却认为:“中国和美国,文化差异甚大,人情世故上各有章法,但也并非总是针尖对麦芒,相似处、相通处还是很多的。”(《洋事故》十一题)作家选择一些生活镜头,一边揭示两种文化差异确实存在,一边在普泛的人性维度解读不同人种对善良的共同向往,意在让人在心中缩小而不是放大中美文化的差异。作为旅居海外的作家,他们在内心深处都是爱国的,但是,爱的层次却有高下之分。我认为,在对不同意识形态国度的负面现象进行解剖时,以理性的、发展的态度,表现真实与本质的内容,激发和鼓励新移民适应新环境,进而融入主流社会,成为强者,获得爱国的实力和话语权,比一味丑化对方、培植恨的力量更有远见。在这方面,刘荒田达到了王鼎钧的高度。fficeffice" />
胡小林:这是由作家的心态决定的。刘荒田的心态平和,平和意味着海纳百川,登高望远,知己知彼。在《一本书的薪火》里,他发现,在资讯发达的环境里长大的女儿,其思想比他那个年龄时要早熟得多。可是,“使我忧心的是,她过早的世故,是从萎靡、堕落、无聊的世风中紬绎出来的。” 在《唐人街琐记》里,他达观地承认,“这就是生活:广阔得不着边际、新移民无法把捉的自由里,掺合着惶恐;卑微、困顿,却因了自食其力而俯仰不愧;艰辛却不乏奔头。忧愁和欢乐交织,期望和失落混合,诸多情愫化合的结果,是一无所感,只听任异乡忙迫的岁月把一切席卷而去。一茬茬移民,这般活过来,活下去,我也是。”
杨传珍:他对科技异化充满忧虑,《候诊室遐想》写于八年前,那时候,科技对人们生活的影响,还没到今天这种程度,可是作家已经预感到了。这篇文章,有一处闲笔:他想起国内报纸上刊登的一幅漫画,在公厕门外,一个低眉哈腰的男士向大腹便便的官员说:“局长,你亲自来的呀?”这处闲笔不闲,既增加了文章的厚度,也与他对科技泛滥的议论前后呼应。
胡小林:尽管如此,他仍然积极地面对生活,在个人能力阻挡不了科技异化的情况下,做一个美的追寻者和享用者。《公园特写》通过三组生活场景,让读者分享了寻美者发现美和营造美的诗意心境。比如,在去公园散步的途中,他见到一位抱着狗开车的胖妇人,因为堵车而心情焦躁,于是上前赞美她的宠物,把对方感动得要流眼泪。“妇人不住地谢我,几乎要下车来给我一个拥抱。” 他说,自己没有多少闲钱捐给慈善机构,用赞美给别人提供快乐,也是一种善举。
杨传珍:这让我想起ffice:smarttags" />ersonName ProductID="王鼎钧">王鼎钧ersonName>先生的《单身温度》里的一篇小说《土》,作家暗示,已经离开故土的人,应该在情感上热爱新的土地。刘荒田写旧金山,也写纽约,《纽约的魅力》通过一连串的自言自语,既肯定又否定、既感性又理性地展示了这个大都市的深层魅力,惊艳中不乏冷静地透视。
胡小林:可是,刘荒田的文化根系,仍然深植在中国文化的沃土之中。他在美国生活将近30年,英语水平能够中英互译,阅读英语文学作品,按说没有障碍,我思忖,他也可以像纳博科夫那样,尝试英语写作,接受美国主流文学的塑造与收编。可是他没有那样做,尽管在阅读英文报纸副刊时,经常翻译一些令他心仪的作品,在语言上却坚守传统。并“向后代播种乡愁”,让一口美式英语的儿女不要挣断连接故国文化的精神脐带。
杨传珍:的确如此。他置身世界上人气最旺的旅游城市旧金山,时刻也没有忘记故乡的一草一木,见到类似的景物,就做起怀乡的白日梦。面对新居的莲池,勾起了他对故乡的记忆:“雨霁的莲荡最是夺人心魄,南风中招摇的莲花,一如烛焰。莲叶田田复田田,在水面传递着最神秘的悸动,唯有少女初恋的心差可比拟。蛙们栖在叶上,蜻蜓噙着莲瓣绛红的边沿。夕阳如火,有小橹滑过,有挑水桶的村女嬉笑着走近,投下俏的影和野性的波纹,鱼泼喇喇地在远处跳跃。这浮现于还乡梦的莲塘,居然化为眼前生动的涟漪,乐何如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