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红心,两种准备
终于盼到了那一天---七六年 的二月十日,午饭后,兴冲冲前往近在咫尺、就在我家旁边的二轻局报到。
马上就会知道被分配到哪个单位了。想到自己的人生,此刻正走到----不,正确地说,是正被推到了一个未知下一步将何去何从的三叉路口,到了决定性时刻,心情好紧张啊!
记得在填写招工表时,曾经信誓旦旦地保证过,绝对服从分配。此举本属多余,选择职业的自由并不存在,谁不知道要“做一颗万能的锣丝钉”,“党叫干啥就干啥”,都是党的驯服工具,只能服从分配,又如何轮得到谁说不服从,一切全靠运气。运气好的话,就留在台城,运气差一点,就分到其他公社去。“一颗红心,两种准备”吧。
其实,能被招工,已经心满意足了,还想挑肥拣瘦?全大队七名知青,我是第一个回城的,要么回乡下跟他们换,过一辈子几分钱一个整工的日子!
不堪回首啊,下乡后,第一年分红,分得三块钱,第二年,十二块钱,第三年,九块钱……若今番能进工厂当学徒,第一年月薪就有十七块,三年后转正更有卅多块。嘿,大话怕计数,当工人一个月,比当农民一整年的收入还要多好多倍呢,也难怪贫下中农老乡们都羡慕工人阶级啊!
思想一松懈,私心一闪念,就让应当受严肃批判的资产阶级思想冒出来作祟了。白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六年,还是没把世界观彻底改造好。
不过想来也怪不得我呢,按伟大领袖的阶级分析,贫下中农只属于半无产阶级,他们的思想改造自然不会那么彻底,影响到我生出些许歪念,也是情有可原的。如今能到工厂去,直接接受工人阶级的再教育,思想有希望彻底改造好了,只应感恩、知足,不该计较薪水若何。
据多方了解得知,二轻局辖下的工厂分布于全县各地,在台城的有服装厂、箔铁厂、木器厂、汽车修配厂、轴承表电厂和工艺厂等,台城以外的则有公益轧钢厂、水步农用厂等。很自然,被招工的,谁不希望能留在台城?因为当地的知青们,大多是台城去的,好不容易回到家了,有谁希望再被“流放”呢。而且,就算不是台城人,也希望能到台城来工作呀,原籍公社圩镇的,一旦上来县城工作,前程无限,身价倍增呢。
却想不到,兴冲冲到二轻局报到后,得到的通知是,各人自备竹篸一对,明天早起,到龙舟地集中,一连三日义务劳动--担沙。至于分配名单,未予公布。
十几位等待分配的年轻人,各自怀着忐忑的心情,准时来到。担沙,是当时很普遍的义务劳动,从学生时代起,就每年都有机会来担沙,通济河的沙,更是越担越多、越担越满,好像永远也担不完。而我们更不知道,全台城的居民厂矿学校,长年累月担了那么多沙,却没见台城有什么新的建设。现在,又一批担沙的年轻人来了!
这批年轻人中,有些人表现得特别卖力,可能是以为只要表现积极一点,就有机会分配得好一点吧,我便是其中之一人。而有些人却显得吊儿郎当,懒洋洋地,一副放荡不羁的模样,我猜,可能是他们背景好,已走通了后门,心中有数,觉得无须伪装积极攞表现吧。
在大家心目中,二轻系统所有下属单位中,工艺厂是最多人向往的,我所心仪的,当然也是工艺厂。但我也想到过,仅凭这两天的积极表现,就想博取理想的实现,显然是奢望。
当初在填写招工表格时,我在“有何特长”一栏上,大言不惭地写上了“美术、音乐”四字,虽然觉得是夸张了一点,但说是吹牛也不尽然。我有过多幅“画作”曾多次在县展览馆展出,在《佛山报》发表;我还“创作”过一些歌曲,被评选为优秀节目,在电台播放过。这些都可说与“艺”字沾上了点边,有这么些“优势”垫底,怀有点侥幸心理,应不算太过分吧。不过,这也不能代表我就够资格,此时,又一场“反击右倾翻案风”运动掀起了,“害”我们被招工回城的老邓再次被打倒了,“阶级斗争是纲,其余都是目”,政治又挂帅了,政治表现不好,就一切免谈了。现在,我并不知道在我的政审档案上,政治表现一栏写的是什么!
第三天上午,我们继续在河边担沙,休息时,领队的干部就把大家集中起来,开始宣读分配名单了。
终于,听到了我的名字!开心啊,我竟得偿所愿了,被分配到工艺厂!与我一样幸运的,还有一起担沙的林小莎。
哈,二轻局的领导,还有工艺厂的领导们,竟没有看重政治表现,而是真看到了并相信了我填写的特长那一栏。我成功地 “骗”了他们!要不,这么多人垂青的位置,怎可能轮到我?
亲友们得知我被分配到工艺厂,除纷纷道贺之外,还给我说了工艺厂两大工种之雕刻和打金的分别,还有很多不知是真是假的传闻和忠告:什么做雕刻图章很伤眼睛啦,政府每月都需要给他们配给猪肝补眼啦;什么打金吃金,打金的没老实人,每日粘几粒金粉,三几年就能赚几条金链啦……
能留在台城,已经心满意足,还进得了工艺厂,更加喜出望外啦,非常知足了,管他什么工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