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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荒田,美籍华人,著名散文家。原名刘毓华,1948年出生于台山,早年当知青,在乡村教书,1980年移居美国,创作生涯始于新诗,近10年来钟情散文随笔,集海外30余年人生体验,写新旧移民生存沧桑,现任美国《美华文学》杂志主编,旧金山“美国华文文艺界协会”名誉会长,已出版诗集《北美洲的天空》、《异国的粽子》、《旧金山抒情》、《唐人街的地理》共4本以及散文集两本,曾先后在大陆、台湾获得4次诗歌奖,《刘荒田美国笔记》在2009年获大陆首届“中山杯”华侨文学奖散文类首奖。 文/佛山日报记者 黄鹤婷 图/佛山日报记者 甘建华 昨晨,天空像蘸满了墨一样,灰蒙蒙的饱含雨水。一位精神矍铄的老者照旧携妻出门,穿越禅城的车水马龙。 老者习惯在行走中观察,看在雾霭中青翠欲滴的满城绿色,看依然氤氲着古风遗韵的佛山名镇,看行色匆匆的熙攘人流和他们躁动不安的各怀心事……兴之所至,便会将偶尔所见和瞬间灵光付诸文字。这些灵动的文字,形成一篇篇贴上老者个性标签的小品文,陆续见诸美国、香港、广州、深圳、佛山等各大报刊杂志。 这位老者是旅美31年的刘荒田——一个在文字里安身立命的人,一个注定要回到汉字国度的作家。今年4月,62岁的他如愿归隐佛山。 他说,这里是最好的归宿地。 洞明世事 6月27日,记者如约来到刘荒田位于禅城区绿景一路的家中。敲开门,一位身材修长、高有1.75米的长者迎上。他慈眉善目,笑眼弯弯,稀疏的白发以柔和的曲线舞动在风中。言谈举止间,尽显平和、气质内敛。 但随着寒暄过后的深入交谈,记者才惊觉刘荒田弯弯笑眼中透出犀利的目光,让人无所遁形;他异常精明,知进退、明哲保身,在追求自我的过程中已和这个世界和解。 记者向老人坦言:“您的目光很犀利,有时会让人不寒而栗。” 刘荒田不置可否,爽朗大笑。尔后,跟记者讲述了一个在美国旧金山的故事: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刘荒田进超市看到一位女士在买东西。一时兴起,便悄悄告诉售货员:这位女士有三个特征——她是香港人,她在英国留学,她嫁给英国人随后定居美国。 好奇的售货员便向这位女士求证。事实竟全被言中,售货员惊讶万分问:“你是如何知道的?” 刘荒田调皮而得意:“因为她的中文带香港口音,她的英文带英国口音,为何这位女士生活在美国?那很可能是她嫁给英国人,随之定居美国。” 这就是老者犀利的洞察力。记者挑灯夜读《刘荒田美国小品》,发现“刘氏小品文”处处显露这样的智慧:一次街头的邂逅,一次早茶时的闲谈,刘荒田能窥见在那些平凡面孔背后的酸甜苦辣,从中找到一条直指人心的路径。 美国著名文学评论家陈瑞琳如是评价刘荒田:“其机智,不让于林语堂;其风趣,不让于周作人;其讽刺与自嘲,颇得鲁迅遗韵;其娴雅,有梁实秋之风。” 羁旅生涯 旧金山故事中的神奇,不是偶然。皆因为特殊的人生经历锻造刘荒田对人、对事的洞察力。 1948年的台山市水步镇乔庆乡瑞龙村,一个叫刘毓华的男孩呱呱坠地。幸运的是,他的叔父是当地文化馆馆长。后来,少年时代正赶上文化匮乏、文学遗产被查禁的年代里,他能看到叔父偷偷送来的书。16岁那年,对文字有特殊感觉的男孩悄然萌生了要当作家的梦想。 但在升虚火的时代,少年只会写“歌功颂德体”。幸亏在当知青的年头,村里来了一位落难的文学青年,他无情地批评我的文革式思维和浮囂文风,指导我读歌德、海涅和普希金的诗,托尔斯泰、屠格涅夫的小说。“这一文学启蒙使我受益终生。”刘荒田说。 1973年,刘荒田娶隔壁村少女刘美莲为妻,由于妻子父母定居美国并申请留在家乡的儿女去美国团聚。于是1980年,刘荒田携妻带儿女取道香港飞往旧金山。 那一年,他32岁,压抑了多年的欲望就是看看外面的世界。多年以后,刘荒田告诉记者,只有经历极度贫困、遭受“罐头一般严密”思想禁锢的人才知道远走高飞的雀跃。到了异地第一件事是钻进书店,面对琳琅满目的“禁书”、名著,他在冷气里读之不赢,感慨万分。 7月的旧金山没有炎热,夏的翅膀掠过蓝得通透的天空。 刘荒田却无心欣赏异国美景,因为妻子怀里抱着1岁女儿,手里牵着6岁的儿子,新移民必须全力以赴对付眼前的生活,无经济基础、无高等学历、无一技之长,所能依仗的只有“年轻”。 刘荒田的第一份工作是在旧金山唐人街中餐馆当厨房杂工,月薪600元。从山沟里走向世人梦寐以求的天堂,刘荒田开始了在异国他乡的羁旅生涯。 最艰难的时间是在1983年,刘荒田怀揣改善生活的“发财梦”,和一位朋友合伙在闹市中开快餐店,因择地不善,那个阴暗的角落藏着流浪者、吸毒者……快餐店匆忙结业,刘荒田失业在家。 孰料,这一次创业的失败竟像是一次醍醐灌顶的契机。 精神疆域 “此次投资损失一万美元,却因祸得福,让我彻底断了发财的梦想。”今天的刘荒田忆及往事,早已超然。 人生中最艰难时刻,一个梦想的破灭意味着另一个梦想的新生。趁那次短暂的失业,刘荒田重操旧业。不久便在《诗刊》发表了抒情诗《这北美洲的天空》,教他的信心大增。故土瑞龙村又名荒田,他到美国后此为笔名,赋予“耕耘不辍”的人生隐喻。 他也很快拥有了新的工作。“我在旧金山费尔蒙特酒店宴会部当服务生,这份工作不错,能安稳养家并买两栋房子,还能和世界各地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刘荒田说,这份工作一干就是26年。 工作之余他是自由自在的。用诗人的语言写不分行的诗,用哲人的思想写平庸日子的底蕴…… 执笔之初,最大的威胁是“心中的鬼魅”,瞻前顾后,老在自讼:这样措词会不会被指为“恶攻”,那样构思是不是“立场错误”?为了消除心中恶魔,刘荒田常常做这样一种操练:打开日记本,不作任何构思,信笔涂诗,一味尽情释放自我。 浸染西式文明整整十年,他才将盘踞心中的恶魔驱出,达致“纵笔所至不检束”。这个过程中,台湾文学向刘荒田打开一块瑰丽得无法想象的精神疆域,第一位是余光中,然后是洛夫,王鼎钧、郑愁予,痖弦……刘荒田感慨汉子能如此灵动:“如果说艾青的抒情是单向、平面的,那么台湾文学是多维、立体的,能赋予任何寓意,它进一步帮助我驱逐心中鬼魅。” 很快,刘荒田就出版了4本诗集,先后在海峡两岸获得四次诗奖(《组诗《异国的粽子》得1993年台湾新诗优秀奖。 因为在旧金山主办纯文学刊物《美华文学》,刘荒田与北岛、洛夫、王鼎钧等名家往来切磋文字。在刘荒田家中沙发上端,记者看到诺贝尔文学奖提名者、台湾最著名的现代诗人洛夫为刘荒田所书翰墨:“镜子里的蔷薇生在轻轻的擦拭中。” 走入刘荒田的书房,已是耄耋之年的台湾著名散文家王鼎钧用俊秀隽永的书法写下评语:“今荒田先生多尔能精,约中见博,诚我辈中之佼佼者也。” “莲”的爱情 刘荒田则偏爱王鼎钧所书:“荒荒大千一虹七彩,天天莲叶滴水成珠。”因为短短16字里,藏着刘荒田和妻子刘美莲之名。 刘美莲今年60岁,岁月能在她脸上划下痕迹,却无法磨损美人精致的五官,风韵犹存。刘荒田言谈中,她站在一侧静静聆听、淡淡微笑,一如家中墙上淡雅的水墨莲花。 妻子说:“认识他是在1969年,我19岁,他21岁,都是做知青,同处一个宣传队。” “我们是日久生情。”丈夫闪烁地微笑:“当年她穿着素衣,扎了两条麻花辫,我觉得她很好看,不过大家都很含蓄。第一次跟随宣传队人马来她家玩,我惊讶地发现父母都在美国,她能将家中收拾得一尘不染。” “1973年我们结婚了,养育一对儿女。”妻子略羞涩。 作家丈夫善于表达情感:“在旧金山的华人圈里,她是公认的好妻子。她绝顶聪明,明是非、懂道理,最重要的是为我创造一个安宁的环境,包揽家务和孩子教育,让我可以安心做事,几十年真的不容易,没有她就没有我。” 没有积怨多年的怒火,没有同床异梦的尴尬。刘荒田将“妻子”二字洒落在文字各处,讲述相濡以沫的朴素爱情。 在一片《荷的沉默》中,他写下:我妻子结合了超过5个“7年”之后,十分满足于互相不说话。她在厨房做饭,我在书房码字,她说一声:“吃饭。”我踱到餐厅,边吃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对话,谁也不会为了“词穷”而抱歉。饭后,我看电视,她躲在卧室里和朋友说没完没了的电话,笑声不时滑出半掩的房门。“爱的成熟就是爱情与亲情,逐渐融合,分不出彼此。” 那天,60岁的刘爱莲小声告诉记者:“跟他在一起,每天都很温暖。” 佛山情缘 刘荒田常对刘美莲说,他是一个在文字里安身立命的人,注定要回到汉字的国度。 洛夫所言能解释他的心:乡愁有小乡愁和大乡愁之分,小乡愁指的是对父母兄弟的牵挂,对童年的回忆,而大乡愁则是文化概念。大乡愁很难治,因为人事全非,没办法回到过去,要解这份文化乡愁唯一的办法是从中国传统文化中获得力量,获得精神上的慰藉。 对刘荒田来说,故乡台山虽遍布成长的足迹,却太过僻静;旧金山虽生活着一对儿女,但终究是异域,佛山最好,这是一个中等大小的城市,毗邻广州交通便利,最重要的是有着深厚的人文底蕴。 2005年刘荒田第一次踏上佛山的土地。原来美国华文文艺界协会的文人墨客受佛山作协之邀来访,时任会长的刘荒田也在其中,6天时间足踏佛山西樵山、祖庙、南风古灶,古城佛山给他留下好印象。他说:“作家们在一起谈论在不同语境下坚持创作的甘苦,我觉得佛山人很友善,我们能达成诸多共识。”只为纾解丈夫多年的乡愁,刘美莲于2006年回佛山,亲自选定归隐之居。 此后小居佛山的日子,刘荒田越发觉得这个城市“有意思”,“我没想到佛山有这么多诗人,要知道在现代社会做诗人是很寂寞的。” 2009年4月14日,刘荒田的《佛山三章》发表在美国《星岛日报》上,他用小小的幽默调侃卫国路上丢空杯的银行职员、剖析高卧古城街头的流浪人。 今年4月,刘荒田正式定居佛山,犀利的文字源自千年古城,涓涓流往华文世界。这一次,他笔下有成熟的芒果,有某楼盘“买房送老婆”的滑稽歧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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