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六年中秋轶事 [复制链接]

    中秋将至，谨献上一幅当年在工艺厂工作时画的工笔牡丹（请莫见笑功力肤浅），更翻出一些陈年往事撰得此篇拙文，与大家分享。
    恭祝工艺厂旧同事们中秋节快乐!

七六年中秋轶事
   

    当了几个月学徒后，很快就到了中秋节。
    台城的工友，自然都会留在家里与家人团聚赏月。农村的工友，离家近的也都要回乡过节。
    麦师傅那时仍是独身，家在广州，路途太远，不便来回，便约我们几个在中秋之夜一起到他的宿舍阳台上去唱歌赏月。
    那时，社会上颇流行唱歌，尽管是上班时间，每天依然可以听到阵阵歌声，在各个车间此起彼伏。
    我们设计组的人也不例外。
    袁丽华喜欢唱朝鲜歌，最常听她唱的是《金将军之歌》，感情真挚动人，我们都耳熟能详了，至今还记得旋律。袁丽华唱歌音量不大，一边唱一边自我陶醉，让人感觉是在唱给自己听。这样，她的歌声不会影响别人工作。
    麦师傅和我则显得有点神经质，经常奇峰突起，迅雷不及掩耳，刚刚还在聚精会神的画画，冷不防就忽然吼一句，能把旁人吓一跳。而麦师傅也不愧就是师傅，他会运丹田之气，唱起来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我不会运用丹田气，用喉咙尖来顶，那首当时流行的《挑担茶叶上北京》，音阶颇高，我都可以顶，也堪称一绝吧。于是麦师傅和马明辉经常笑我发出的是怪声。
    马明辉吹口哨最拿手，另外他还对武术颇有研究，闲下来就会耍两套拳术。更神奇的是，他还经常向我们展示他那套令人半信半疑的气功。
    傍晚，我带上我心爱的口琴，来到麦师傅的宿舍.这口琴是我当知青第一年全年劳动分红所得的全部款项（三块钱）买的。
    不久袁丽华也来到了，身上还是那套已经洗得发白依旧整洁的旧军装。
    马明辉没来，设计组就他一人是已婚，一下班就赶回水南陪老婆孩子去了。
    顶楼天台宽阔空旷，本是最佳的赏月台，但那时是上了锁，禁止大家上去的。别无去处，我们只能选择麦师傅宿舍窗外的阳台（三楼的骑楼）。
    阳台位于三楼尽头，下面正是台西路转入革新路（牛屎巷）的十字路口处。对面是南方水果店，往后望就是天桥方向，如果天气好，也可以看到明月从旧华侨商店的琉璃凉亭瓦顶上徐徐升起。
    天已黑了很久，月亮却迟迟没有现身。探头望窗外，冷森森的寒气透进来，天色黑得异常诡异。
    遇上一个没有月亮的中秋，是令人扫兴的。
    天上没有月亮，我突发奇想，要做一个人造的月亮。
    跑进师傅的宿舍，四下扫视，瞥见师傅的床底下，有一个白色硬板纸镂空的圆圈。我迅速把它捡出来，拉张椅子垫脚，爬上高高的窗户，把那个白纸板镂出来的圆圈搁上去，跳下来大声宣布，这就是我们的月亮！
    好像也没什么闲话好聊，我们来就是为了唱歌。麦师傅请袁丽华先唱，于是对着那个假月亮，我以口琴伴奏，袁丽华唱了她最爱唱的《金将军之歌》，接下来，还唱了几首其他的朝鲜歌曲。随后，麦师傅也唱了诸如《三套车》之类的好几首苏联歌，还吟诵了几首古诗词。轮到我表演时，我用口琴吹了几首我在当知青时自创的歌曲。麦师傅对我这几首自创曲很感兴趣，很用心地听过后，给予很高的评价，捧得我几乎有点飘飘然起来。
    真算得上是一个浪漫的中秋之夜！
    真的月亮一直就没有现身，夜已深了，我们方才兴尽而归，因为再唱下去就要扰人清梦了。
    那是一九七六年九月九日的晚上！
    我们就这样度过了一个没有月亮的中秋节！
    没有月亮本来也没什么大不了，但这一晚，竟然是我们这代中国人都难忘记的晚上。
    谁也没想到，就在我们摸黑狂欢的时候，中国发生了一件大事！
    “永远不落的红太阳”就在我们高声歌唱的那个时辰陨落了，连十五的月亮也震惊得躲了起来，只有我们这些后知后觉的小民，在黑幕般的夜色笼罩下，歌舞升平。
    第二天上班，余兴未尽，我们竟完全没有察觉老天爷的暗示，整个上午，歌声仍不时在车间荡漾。
    上午听到广播电台宣布，下午二时将有重要广播，我们不以为然。那年头，三五七日地就会有“最新指示”发表，接着就全体集队敲锣打鼓上街游行庆祝，司空见惯了。
    两点到了，广播喇叭传出了凝重的男低音：“...中国人民的伟大领袖...”接着就是哀乐声。
    大家都停下手中的工作，呆呆地听着，没有人相信自己的耳朵。
    因为，本来大家都相信伟大的领袖一定会万万岁的！
    “起来起来，全体起立默哀！”老胡克突然从办公室冲出来，大声叫嚷，此时，最快恢复理智的是他。
    老胡克并非极左派的领导，而是一位长年出差在外的供销员。
    这天很巧，办公室的主要领导们都不在，老胡克却刚好出差回来。所谓池中无鱼虾作主，他只好代表厂领导，义不容辞地站出来，挑起了重任。
    无人怠慢，大家赶快站起来，低垂着头，一动不动。
    哀乐声停了，播音员重复读讣告，有人以为告一段落，坐下来继续工作，不料，播音员话音刚落，哀乐声又响了起来。
    “你们这是什么态度！起来默哀！”老胡克发现竟然有人还坐在位子上工作 ，不由一声断喝，大家赶紧起来肃立，再也没人敢动了。
    无奈，电台中的讣告和哀乐在反复播放，大家已经站在那里默哀了大半个钟头，一直未敢抬头，只有眼珠子都偷偷地盯向了老胡克。
    相信老胡克那时也不知道如何收科了，没完没了地默哀总不是办法啊。可是，叫大家坐下来继续工作似乎也太不严肃，攸关对领袖的态度问题，在这么重大的政治问题上，稍有差池，便会惹祸！
    有工友记得后来如何收场吗？这么重要的结局我竟记不起来，忘了。
    但我很记得，从那天开始，全中国禁止了一切文娱活动，当然也不可以唱歌了。
    喜欢唱歌的年轻人，突然要噤声，当然无法适应，一时忘情，还会有人随口冒出一两声，但随着身旁师傅没痰的大声咳嗽提示声，就会突然醒觉，嘎然住口。再偷眼扫视身旁各人脸色，看到大家居然听而不闻，全无阶级斗争观念意识时，才暗自抹去冷汗，放下心来。险啊！若有人在背后向上级检举揭发，就会被揪出来批斗，那时就死定了。
    还好，没有听说有人在国丧期间因为唱歌获罪，只是，从此以后，工艺厂各车间的歌声就销声匿迹了。

［此帖子已被 下里巴人 在 2008-8-31 14:19:50 编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