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帖) 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马可·奥勒留的这本《沉思录》突然变得如此流行。如果在电影《角斗士》上映的时候它都不曾抖落身上尘埃,何以现在会有这种喧嚣?这本书在1998年之前就已经在大陆出版,十年之间寂寂无名,我甚至有一个2002年的绿色海南版,为什么中国人对斯多葛学派突然有了兴趣呢?
从中学历史教本上看,古罗马的历史从台伯河边开始起讲,重点是凯撒和屋大维,只是说到古罗马共和制的终结和帝制的开始。另外就是循例讲色雷斯人斯巴达克思的起义,用了大量篇幅勾勒他在意大利半岛上的行军路线。而马可是古罗马进入帝制之后的皇帝,很少有人关注那段历史。我本人在多年里都一直把凯撒真的当成了“大帝”,似乎他真是罗马的皇帝而非执政官。理论上说,中国人的学校教育让人更多接触的是古罗马的共和时代,为什么现在是帝国时代的马可呢?
电影《角斗士》里的皇帝马可和飞鹰军团的司令马克西莫斯可以看作是导演善意的诠释,他们应该是一个人。马克西莫斯念念不忘的石墙麦浪葡萄,以及栗色眼睛的孩子和马驹,毫无疑问就是马可理想中的生活。马可要不是因为自己是罗马皇帝,如果不是斯多葛学派要求个人奉献于公共事业,那么他很可能更愿意在自己的农庄里享受他的天时。如同诗句里说的那样:
你改变了我,连同我的生活。全因你神秘之火,这世界不再悠远静默。 如此生活,你早已安排甚妥,它们如海峡环绕,我欣然其中。
一个斯多葛学派的信徒未必“欣然其中”,而更可能保持一种冷漠的疏远。在《沉思录》里可以看出来,马可对于世界的理解中根本保持了和这世界无涉的态度,宇宙和人世自有它运转的规律,个人不应该促使或者延缓事物的发生,而是整体接受下来。对于世事不尽如人意之处,斯多葛学派要求追随者用这种置身事外的超然态度去忍受世界的粗糙,并且把主要时间和精力投入内心世界,维护个人的美德。当这种美德在艰难世事中无法保全时,斯多葛学派并不排斥自杀这种行为。他们的冷漠甚至体现在对死亡的态度上,和每天起床吃早餐并没有什么不同。前提是你已经想清楚了,认定自己的行为并非出于怯懦和逃避。
这种哲学对于马可来说非常适合。他处在罗马帝制的黄金期,但是随着他在维也纳的逝世,这一时代随即终结。终其一生,他都在各个行省奔波,作为帝国的救火队长疲于奔命---和北部及东部的蛮族战斗以保护意大利,忙于解决国内的瘟疫、饥荒和叛乱。马可是如此勤勉,但是帝国仅只是勉力维持而已。如果没有斯多葛学派在精神上的支持,他在这种变乱纷呈的局面下怕很难撑过20年的执政时期。
柏拉图提出“哲人王”的构想,认为国王最好由哲学家充任。马可·奥勒留可以算得上是一个活例,不过可能让柏拉图失望的是:马可尽管是一位真正的哲学家,而且也拥有美好的德行,但是没能证明哲人王的统治是成功的。马可的妻子异常淫荡,但是马可是罗马唯一一个不知情的人,而且坚信她忠贞、深情。当她死去,马可要求元老院为她修建神庙,简直可以说是严重渎神的行为。马可允许北方蛮族作为雇佣军长期驻扎在罗马边境,为后来蛮族的崛起和大举入侵埋下了祸根。还是这位马可,他是第一个把自己亲儿子康茂德指定为继承人的罗马皇帝。作为哲学家,他完全清楚康茂德是个废物,但是他顽固地相信一班老臣和专家能够帮助儿子统治这个国家。结果,罗马得到了一位伟大的角斗士皇帝,康茂德一生亲自下角斗场700多次。如果不是他的情人怜悯地让他喝下毒药,一位摔跤手慈悲地结束了他的生命,那么整个罗马还会依然进行着这场无休无止地闹剧。
马可做哲学家远比做皇帝成功,这本在马背上写成的《沉思录》在他的帝国覆灭多年后还在尘世流传。而我个人觉得这本书并不适合今天的中国,斯多葛学派中极为冷酷的一面让人觉得恐惧。如果并非是斯多葛学派认同的精英阶层,那么你就是尘埃,这一点让人非常不舒服。而在马可自己身上,可以看到那种熟悉的自我抑制,对个性的轻视和漠然,仿佛能看到“克己复礼”在远处招手。我想,这套学说还是更适合德国人去用,他们能用墩布把这世界擦得闪闪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