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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老师 .................................刘凤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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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辑: 我们的老师
编者按:
我们敬爱的班主任毓华老师,40年后成了著名作家(笔名刘荒田)。他一直没有忘记我们,这里选录他在海外为我们以及为家乡写的散文。后来成为南海教育局领导、被誉为“南海才子”的英颖老师,应邀写出厚重的回忆录。对我们班印象特别深刻的“媚老师”(瑞媚)也写了感人之文。
依依惜别的深情
刘 荒 田 少 作 (作于1972年7月)
小 序
和相处了两年的孩子们分别了,心里很苦了几天。有一个夜晚,送别了涕泪淫淫的孩子,昏沉沉地回到家,思绪万端,便信笔写下这个题目。那时的打算,是写下一篇散文,作为永远珍藏的纪念。另外,也未尝没有强迫自己练笔的意思。
不料离情来得猛烈,消得也突然。在闷热中挨了一天又一天,什么也懒得写。这篇未成品便搁在肚子里,连写出来的欲望也没有了。一拖就是七天,本来想撂下算了。但是既已写下题目,碍眼得很。迟迟不写的原因还有,在炼意上颇费了些踌躇,都是“离情别绪”,太腻味了,却又想不到别的。
今天,总算打起精神来了,然而写得出当时的情感与否,尚属未知之数。
一个夜(1972年7月9日)
后天一早就放假,明天夜里举行散学礼。日间劳动,没有空。我便决定今天傍晚开个“话别会”。
六点钟,早已超过原定的时间,人老到不齐。男的来得早,聚集在榕荫下。天气也真热,正酝酿着台风。屋里屋外一丝风也没有。怪不得大家都课室里呆不下。
冒着酷热,会议开始了。秩序老是不好。几个男的离开围成方形的桌子,坐到窗下去谈笑。我有点丧气。我本来预料,这个会议上会很凄恻动人。集体解散了,十来年的同窗分手了,谁不留恋哪?想起满室的啜泣声,颤抖的腔调,肃穆悲凉的气氛,居然有点神往,尽管非要每个人脸上留下泪痕,有点残忍。
会终于开了。在没有一丝风的古祠里,简直是活受罪。几个老师说了话,都有点激昂,无非是惜别之类,不敢说太多。秩序一直不好,男孩子躺在当风的窗口,边纳凉边说闲话。我几次站起来制止喧哗,都不济事。有点失望,有点恼。乡村学生保持了纯朴的天性,这是可贵的,然而太缺乏自制力了。逐个逐个看,都可爱得很,一结合成集体,便显出散漫的痼疾来。
最后,我说:“明天就分手了,给集体留下几句道别的话吧!”只听见吱吱喳喳的议论,却没人发言。男的分成好几个小组,谈笑正在兴头上。女的沉默不语,坐着,伏着,神色有点呆滞。我想,大概女孩子较为重感情,不像男的那么粗犷,所以我把“说心里话”的希望寄放在女的一群。局面却一直僵着,和预期的效果差得太远,我仿佛受了侮辱似的,老大不舒服。
最后,我念了自作的楼梯诗《分别时的歌》,算是给孩子们的纪念品。这时秩序奇佳,我读得动了感情,声音发抖。
话别会在扇扇子的声音,揩汗的声音和私语中结束,没有高潮。
又一个夜(1972年7月10日 )
上午,为学校干最后一次活。昨夜散会时,我说:“我们都去好不好?以后再也不能在一起劳动了。”果然都去了,连生病的也不例外。大家比平时更注意互相帮助。我察看他们的神色,似乎都笼罩着哀愁,性子柔弱的几个,更像有许多迷惘。劳动时气氛沉重,虽然依旧嘻嘻哈哈,却不是乐观的调子。
中午不用回校。我的事做完了,顿时感到可怕的空虚。“唉,都走了,剩下我一个-----”我回到学校,四处瞎串,活像初恋的人丢失了情人。在教室里,遇见几个男孩子,他们正把桌子并排坐一处,准备睡午觉。我叫他们清点教室里的桌椅,他们答应了。短短的对话,我的语气活像遭丧的人家吩咐戴孝的孩子。在教导处碰到几个女孩子,她们又凄凉又焦急地责备说:“老师,为什么别的班都上学,偏偏我们班不让上?”我不敢回答。心底里是怕再遇到昨夜的冷落场面,不想再召集。她们要马上骑车去通知大家回来。我说:“算了,夜里不是还能团聚吗?”
晚上,全校举行散学礼。孩子们很早就到来,却不进入会场,三五成群地在校园里转来转去。有的到和学校相邻的同学家去,有的在教导处把我的办公桌搅得一团糟,拿走自己的考试卷。散学礼完后,大家回到教室去。我分发了毕业证书,说了几句祝愿的话,便吩咐大家把桌子凳子搬到另一座课室去。不一会,教室变得空荡荡的,只剩下一盏日光灯发出惨淡的光。一个女孩子进来,搬走最后一块小黑板,我留神看,她的眼睛肿了。我感慨地问:“哭过了吗?眼睛这样红。”她又害羞有不舍地说:“走了,都走了,不能回来了,谁不哭?”
“人去楼空”四字,把我的心死死钳住,透不过气来。
后事都处理完毕,我说:“告别了,同学们,回去吧!”教室里,最后的灯光熄灭。大家聚在门外。旁边,是两个月前栽下的小杉树。我走出校门,一个瘦小的女孩走过来,紧紧捏着我的手,不叠说:“老师,老师,我们走了,祝你工作得更好,你待我们真好------忘不了你,我-----我------”我说:“好了,回去好好过日子,多回学校玩。”她不愿松开手,我从来没遇到这般热烈的握手,在黑暗中看不清她的脸,不知有没有泪。但是,我确知,她是离情最浓的一个。她的家,离学校最远,她性情有点怪,因为基础差,成绩老落在后面,连初中的程度都达不到,好在嘴巴巧,我上课时问她学习上有没有困难,她爱絮絮叨叨,把话题岔开,怎么也不承认自己的功课差劲。她又倔强得要命,有时留在课室做作业,不回家吃午饭。好几次,她终于灰了心,不回校上课,课一缺就是一星期。同学们一批批地上门访问,劝她回来。她一次次地感谢大家:“你们太好了,我对不起你们-------”昨晚,在学校欢送毕业班的会上,这个从来不在公开场合说话的女孩子,高声感谢大家。
和她握别后,我站在黑暗里,凝视着一个个分手的场面。痛苦——不,是比痛苦更难堪的离情,海潮般涌上心头。没有希望的别离,在心性还柔弱的年纪,是带毁灭性的飓风啊!
女孩子们一次次地拥抱,挽着肩膀,走到校门口又回头。这一群和那一群,这个与那个,道别话语在耳边嗡嗡地响个不停:“就这样走了吗?怎么舍得啊!”“记住,有空来我家,答应我!”“明天一起到墟上照相,好吗?”“天黑,路上小心。唉,明儿夜里就不能走这条路了。”无限的缠绵哀恻,年轻的心灵在哭泣。我们这个集体,曾经生存过,那般热闹!在没有星光的夜,它突然消失了,给每个人留下如此强烈的眷恋。
道别持续了很久,许多人握别过,走了好远,又回过头,抱着头低声哭。到最后,还有几个留在黯淡的路灯下。我走过去,再与她们握手,她们说:“让我们再坐一会,看看大家。”说罢又揉眼睛。
男孩子多半没散掉,他们拦住几位老师,说:“走,到我们村里去。”豪爽的几位掏空腰包,备了酒菜,要开小宴会。他们坚强些,一直没哭。
“先到河边洗个澡,好不好?”有人提议。我这才觉得浑身粘腻。
十多个男孩子在黝黑的河水里游泳,我浸在水里,不愿上岸。离愁太重了,要把它溶化,不然活不下去。然后,是谈天,喝酒,吃饭。菜是腌鸡,冬瓜汤,花生米,味道很咸,但似乎从来没吃过这样好吃的宵夜。半途下过小雨,好在很快停了。六个女孩后来也到了,加进些筷子。吃完了又是闲谈,什么都扯到了,但有一话题大家都不碰,那就是离别。
凌晨两点才散,男孩子到一古祠去享受南风。女的到一同学家睡觉。女孩子们躺下,睡不着,又回到刚才聚会的地方,要找回已散去的伙伴,聊个通宵。可惜周遭只有蟋蟀的唧唧。到古祠堂去,远远听到一片鼾声。
第三个夜(1972年7月11日)
夜里,孩子们到我们村里来了,二十多个。聚集在英颖老师家,打扑克,聊天,说庄严的哲理和荒唐的笑话,吃酸梅粥。
我跟男孩子在一堆,他们有几个平时是对头,这阵子忘不了互相挖苦。我大胆地和其中一位开了一个很大的玩笑,暗示他和一个姑娘的关系,那姑娘也在旁。我说完,自知不恰当,连忙道歉。
看着繁星,想起孩子们身上刚刚苏醒的爱情。可爱可怜的爱的萌芽,起先仅仅是在一起做功课的朋友,却渐渐陷进魔障。他们仍旧在玫瑰色的梦里生活,惊慌,激动,憧憬,忧虑,各种情愫交织着,虽然不敢公开表白,但是,眼睛奇异的光彩,脸部微妙的表情,举止上难以掩饰的不安,哪里不呈现爱的颤栗?唉,孩子,你们要吃苦了。我失笑,宽容地看着他们。
十点二十分,女孩子们不住地打哈欠,说昨夜没睡,渴睡极了。邻居也嫌我们太吵,只好成群走出村子。在岔路口,预想不到的事发生了——七个女孩子抱成一团,哭得天昏地暗。真是糟糕,劝不开,拉不动,她们只是哭。没办法,只好在路旁等,顽皮的男孩子靠近她们,扮鬼脸,装哭腔,她们被逗得破涕而笑,可是,一转眼又紧抱另一个的肩膀,呜呜大哭。
从这个村子到另外一个,不到一里路,却费了两个小时,教人啼笑皆非。
到了龙塘村口,本来要回家的却不愿走了,要留在这里过夜。我和英颖两个人回家,一路上没说话。
第四个夜,第五个夜,第六个夜-------
几个夜晚,仍然相聚。从这个村子到那个村子,成群结队的。十六日我和另外两位老师被邀去,作了最后一次聚会。女孩子作的东,给客人们准备了丰盛的宴席。
1972年7月11日至16日写于家乡
36年后(2008年最后一天)打字于旧金山寓所
[此帖子已被 刘树民 在 2010-6-11 6:52:58 编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