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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俩缓慢地沿着街道走去,走过了街道,踏着台城至海口埠二十年来没有通车的公路,公路上的空气,带着原野及青草的气息,晚风习习地吹送着,她的柔发在晩风里轻柔地飘拂着,她的发丝有时拂着他的脸庞.
徐剑辉看了她一眼,轻声地问道:"这几天加班,累吗?"
"很累,前天通宵加班!"
"是吗?"徐剑辉站住了,他错愕地望着她,语气充满了无限关怀和怜爱,"秀琼!若果累了,该要休息一下,你总不致于为了钱而拚命地工作."
"你以为吗?"李秀琼默然地走到了路边一棵树下,把身子轻轻地靠在树旁,她仰起头来,伸出手去拉下了树上一片的树叶,慢慢地撕着,感慨地说:"你可不知道,我们打工难处,你不加班,一个月工资又有多少.不错,我也是为了钱,你该要知道,我要靠它来养活自己.不信,当初我来这里当学徒,第一个月工资是多少?一百二十元,想想看,在你们这里,也仅是一个月生活费."
徐剑辉走到她跟前,睨视着她,她那双灵动明亮的眸子一下又变得忧郁了.他胸间忽地感受到有股怜爱冲动,控制不住伸出手去,试着轻轻搭在她的肩上:"我说错了吗?"
李秀琼悚然一惊,近距离地望着他,面对着那样关怀诚恳专注的眼晴,倾听那真挚的话语,她骤然地闭上了眼睛.完了,她从杂乱思绪中想着.
俆剑辉的手象被火烫着似的,倏地缩回.
李秀琼条件反射似的睁开了眼晴,颓然地看了他一眼,那里面有惊怯,有怀疑,有痛楚,这复杂的目光把徐剑辉折倒了,他的心失去常规地跳动着,在某种直觉本能里告诉他,跟前的她,不象他想象之中那么......
李秀琼承受不住他如此热切的目光,她有意识地避开了他的眼睛,向不远处望去,象发现了什么,喊道:"你看,萤火虫",她走过了公路,在水渠边上蹲下了身来,手轻轻地向草丛里盖去.那只浑身泛着亮光的小小萤火虫惊觉危险即至,失措向草底里钻去.
"别忙!看我."徐剑辉跟着走了过去,弯下腰来,把手从另一边探去,触动了那只逃窜萤火虫,它乍然停止了爬动,急忙起飞,忙乱中,扑进了李秀琼那张开的手掌,她脸上随即流露出欣喜神色.
徐剑辉又试着伸出手去,轻抓着她那纤细的小手,他又觉得她的手在掌握中颤抖着.李秀琼羞怯地笑了,然在勉強笑容里面,却深刻地透露着不安和沮丧.她的嘴唇动了动,但没有说出话来.
徐剑辉困惑地放开了她的手,她想说什么,他下意识地等待着,瞅着她眼里,那里面有着一层令人难以捕捉到的东西,这东西,不应出现于一个十九岁怀春少女眼里,多么令人心痛的眼神啊!一旦自己略要表示爱意,她却逃避得那么快.
李秀琼低着头,脸庞上有层惊拢之后的厌倦,她静静地抚弄着手掌里的萤火虫,低语着:"小时候,你有没有捕捉过,别看它那么小,它浑身都发着光.有时候,放学回到家,我总是带着小妹到田野上捕捉.对了,我小妹很可爱,名叫艳琼,也十六岁了,最近收到她来信,说将要毕业,,想到这里工作.唉!有书不读,以为外面世界那么美好."说着,话语也随着低沉了下来,只一会,喜悦又回到了她脸上,"信不信,我还有一个小弟哩!你猜一猜他有多大?想不到吧?他只有六岁,很逗皮,家里的人都疼爱他,每次捕回来,他总是闹着要玩,玩不多时,纸盒也被他撕碎了......."
徐剑辉沉浸于她诉说情绪里,注视着跟前那张温柔而迷惘的小脸.
"好啦!"李秀琼很快地掠了他一眼,象是不经心地随口问道,然内心其实紧张得很,脸上涨红着一层羞涩神色,"对了,能谈一谈你的情况,真的吗?象你这样能干的人,还没有女朋友?"
徐剑辉的身子明显地震动了一下,无疑这话宛如一根无形的针刺痛着他,脑海里刹那间出现了一张年轻少妇俏丽的圆脸来,那张圆脸频频地在他面前扩大,立刻把他飘忽不定的心紧紧地抓住.他怔怔望着她,他多想告诉她已结了婚,且有一个小孩,他多想啊!可是面对着跟前如此纯真的小脸,他却说不出口来,他什么也不能,他咬了咬嘴唇,硬要把想说的话挡回.
李秀琼没有忽略他脸上表情变化,头调皮歪了歪,柔声地说:"不便告诉我?"
"噢?不是,不是."徐剑辉慌神地支吾着,"到那边坐坐,好吗?"说着,他转过身来,走向海阳中学鱼塘前对面的一块仅容下两人坐的石块坐了下来.
李秀琼茫然地望着他走去的背影,一时之间内心有一种不详的感觉,弄不清楚他有什么不便告诉她,而此时此刻,她的心又平添了一种戒备.的确,也不怪得,每个人都有私隐,难道要别人毫无保留吗?她怅然若失地跟着走了过去,,她默然地张开了手掌悄然地低语着,那只小小萤火虫被困已久,当它迟钝意识到有逃生机会,忙抖动着它那小小的趐膀,从她手掌里慌张地逃去.她无言地望着远去闪着光亮萤火虫,无言地走到鱼塘边,把手洗干净,再度折回到他的身边坐了下来,无言地抱着膝,把头抵在上面,那柔发动人般地披在她的肩上.
"秀琼!我说......"徐剑辉咽住了,怎么如此这般冲动,能吗?能说爱她吗?能去拥有她吗?若能,还要付出多大努力,他的神思恍惚了,脱口而出,"我真形容不出我多爱你."
"是吗?"李秀琼的语调带着疑问,她那抬起的脸又布满了忧郁与不安.
她的话宛如一把盐撒在他流着血的伤疤上,徐剑辉听得出她象是一只受过伤的小鸟,和她相识了几天,他的内心总是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他既不能割舍对爱妻一份情感,同时也不能放弃现在这份爱.这两份情感交加给他无形之中带来了一种焦灼烦燥的双重压力;而这份情绪,在他的胸间时刻都想飞跃出来,然而,面对着她,他却无法能坦率地表白.
"哎呀!不好了."李秀琼惊跳了起来,"夜深了,我该要回去."
徐剑辉站走身,拉着她的手:"别逃避好吗?"
"我逃避吗?"李秀琼亮闪着一对大眼睛,然后,悄然地把手抽回,乏力地垂下睫毛.
"能不能再坐一会?"
"不能了."李秀琼眼里满是乞求,"你知道吗?为了跟你出来,我连澡还未洗,真的!我该要回去了,明天还要赶着上早班哩."
"噢?"徐剑辉语塞了,目光饱含着一种内心深处某种渴求与焦急,"明天晚上我在这里等你好吗?还是打电话给你."
"不要打电话."李秀琼慌了起来,"若不加班,我会告诉你."
"唔!那好吧,真的回去吗?"
李秀琼点了点头,她接触到他那深情的目光,那目光似乎要看到她内心深处去,她内心所有纤细的情感都搅动了起来.
徐剑辉控制不住伸出手去,他轻轻拉了一下她的手,李秀琼顺势伏在他的怀里,他的手缓慢往上移,他的手捧着她那润滑富有弹性的脸庞,手指轻抚着她的柔发,细而长的头发柔软地缠在他的手上.
"你为什么不说话?"徐剑辉沙哑地说.
"你叫我怎说?你说的话令我头昏."
"要说头昏,我比你更昏,你知道吗?从你租书那天起我就头昏."
"我不知道."
"你以为我在说假话?是你真的不知道,还是你装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又装知道吗?"
"你是自私的,秀琼!"
"我不懂得你的话."
"你应该懂得的,你别以为一直加班,就逃避我."
李秀琼的心在跳,手又在他掌握中颤抖.
"你别以为我在逢场作戏."徐剑辉迫切间不知说什么,说上这句竟是那么吃力.
"你可以逢场作戏."李秀琼用腿摆弄着地上的石子,含糊地说.
"你为什么这样说,你为什么把爱情贬得一文不值."徐剑辉艰难地说,"人可以化装外表,但绝不能化装感情."
"你的表白太突然,使我毫无准备."
"爱情不需要任何准备."
"但也需要时间让我考虑."
"别说."徐剑辉痛心地把她的身子拉近自己一点,"秀琼!假如你要拒绝我,也不必在今晚,明天告诉我好吗?现在别说,让我回去梦里作些梦.你知道我约会你多难."
那是怎样一种真挚的话语,那是怎样一种不容人怀疑的热情,他俩傍着彼此慢慢地走着,很快新市场已到,他俩止住了脚步.
"我能吻一下你吗?"
李秀琼受不了,她骤然地闭上了眼睛,他那灼热的嘴唇已抵着她润滑的嘴唇来回地移动,她感受到一股窒息在胸间回荡,她努力地度过这阵晕眩,她觉得他的身子已脱离了自己,睁开眼睛,见他已走向新市场街道,他那颀长身影被暮色和昏暗街灯兀自投在寂静的街道上,别有一番飘逸风度,他那渐渐远去身影很快消失在街道转弯处.
李秀琼伫立在那里,心翻弄着难言痛楚,她的头愈加沉重了起来,她用手托着腮,喃喃自语:天!倘若有缘,为何相逢那么晩,倘若无缘,又何相逢?她抬起头来,灰色的天空已布满了星星,一轮上弯月孤伶伶地悬挂于夜空里,偶尔飘过的秋风,卷尽了一天暑气,她拢了拢柔发,踩着淡淡的月光,向宿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