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州)马国华
今年北京市高考作文题为《圆》,试写命题作文如下:
我家里珍藏着一块马蹄铁,是四十多年前一位当过骑兵的朋友送的。
他告诉我,他退伍时从废料堆拿走几块,作为纪念。这友谊的证物,我漂泊天涯,从家乡到墨西哥再到旧金山,一直舍不得舍弃。不时从锦缎盒子拿出来,端详一番。越是进入老年,我越能从这块磨薄的带锈斑的铁制品上,看出生命的深意。
首先,启发我这一思考的,是王鼎钧先生的譬喻:生命是马蹄铁。马蹄铁的两端,可喻为人生的起点和终点。以地理位置论,如今海外的中国人,“落叶归根”的毕竟不多,“落地生根”已是常态。但以精神的走势看,往出发点回归不但有可能,而且是富有正能量的人生态度。这回归,就是为梦画圆。
我的梦,圆在文学。青春年代,我狂热地喜欢新诗,从外国的普希金、马雅可夫斯基到本国的田间,闻捷。可惜中年去国,为了谋生,养家活口,梦只好束之高阁,还好在,在墨西哥居住那些年,在中文学校担任教师,借此与母语相依。退休以后,如何安顿精神成了一个严重问题。我在友人的热情鼓励下,重新开始写作,以婴儿学步,学语的勇敢和幼稚,写了随笔《听雨钻石山》,报告文学《震撼世界的矿难事件》等。近年来,国内高考的作文题公布以后,我都来个”老叟应试“,写了命题作文《回到原点》,《福地就是一颗感恩的心》。我自知缺乏修养和悟性,难以写出名堂,但终于能无拘无束地做这辈子一直想做但没有条件做的事,晚年的日子,在含饴弄孙,买菜做饭之外,多了上网和码字的可爱生涯,好几次,自认拙劣的文字居然变为报纸副刊上的铅字,成就感大增,确实是美事。
今天,我又把马蹄铁拿在手里,凝神欣赏。一块被订在马蹄下的铁片,曾经崭新,曾经坚厚,踏过国境线的千里冰雪,驰骋过蓝天下的无边草原,如今是薄薄的一片,早已功成身退。但是,残躯依然能敲出铿锵之声,那是战马的嘶鸣,还是饮马黄河时的涛声?李贺咏马:“向前敲瘦骨,犹自带铜声”,那是象征,移来歌颂和马须臾不离的马蹄铁却是恰如其分。磨尽方休,这是马蹄铁的本色。我们到了晚年,要具备这样的精神,保持昂扬的斗志,把生命之火点旺。
昨天,我和几位也已退休的朋友在唐人街咖啡馆聊天,从马蹄铁说到人生画圆。一位指出:“马蹄铁有缺口,并不圆。”我由此想到阿Q临死前画押的情景:“刚刚一抖一抖的几乎要合缝,却又向外一耸,画成瓜子模样了。”生命总有缺陷,“圆”只是理想,所以诗人说:“全圆只在天上。”然而,往“圆满”努力总是没有错的。
这就是马蹄铁精神!人生只能是马蹄铁形的回归。原点不可能回去,但须和它靠得很近。一端是梦,另一端是它的完成或者接近完成。
2015年6月写于旧金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