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剪梅》梅振才專欄
兩考北大
燕園昔日同窗劉子義來了一封電郵:“都說老年人靠回憶打發日子。如果是,說明他們富有。我早有一個想法,能否出一個專題:《當你接到北大錄取通知書的時候……》讓大家都來說說當時的心情,把它晒到網上,一定很有趣。”心有所感,於是收拾起五十年前的記憶碎片,拼湊成這篇小文。
難忘的1961年夏天!我高中畢業,各科皆優,自視考北大如囊中探物,豈料接到的竟是落第通知書。校長大為驚訝,立即派人去廣東省招生辦公室查詢。原來是本地一名小官發了一封黑函,誣告我“對黨的政治運動不滿”。北大馬上把我從錄取名單上剔除,其他院校也不敢收我。箇中原委,幾年後校長才實情相告。當時他只淡淡地說:“你高考成績不錯,只是招生辦搞錯了。不要緊,就留校當教師吧。”於是,我這個才十八歲的“落第秀才”,便成了一名中學教員。
看到那些“及第”者興高釆烈的樣子,我顧影自憐,心寒如冰,那是此生最悲憤、失落和頹喪的日子。好友譚炳宇君,同病相憐,送我一本從書攤買來的舊書,那是朱光潛先生《給青年的十二封信》。我一氣讀完後,真如服了一劑解愁聖藥,精神馬上振作起來。朱先生談人生、談讀書、談愛戀、談升學選課等,似乎都是針對我而寫的。特別是朱先生那句話,“以出世的精神,做入世的事業”,自此成了我的座右銘。
除了朱先生的《十二封信》,著名翻譯家曹靖華的散文,也如磁石般吸引着我。如《羅漢嶺前弔秋白》、《片言隻語話當年》、《花》、《憑弔“新處女”》、《好似春燕第一隻》、《哪有閒情話年月》、《採得百花釀蜜後》、《洱海一枝春》……真是“未成曲調先有情”,看題目,已夠醉人了!其行文風格,最合我的口味:以小見大,委婉親切,如話家常,別有一種淸新的格調和感情的魅力。如讀《花》,“它那芬芳艷麗的色香與充沛的活力”,令年輕人“倍感朝氣蓬勃,生力無窮”。
還有,我喜歡上普希金的詩歌,特別是這首小詩:
假如生活欺騙了你,
不要憂鬱,也不要憤慨!
不順心的時候暫且容忍:
相信吧,快樂的日子就會到來。
這是上闋。在被“生活欺騙了”之時,我學會了“暫且容忍”,學會了“我們的心永遠向前憧憬”——正如下闋的起句。這首詩,永遠融入了我的血液中。
在那段失意的日子裡,朱光潛的書信,塑造我心性的豁達;曹靖華的散文,往我心田注入活水;普希金的詩歌,給我帶來勇氣和希望。翌年高考,我再報北大,但棄物理系而取俄語系,只因為曹靖華是系主任,普希金是俄國人。
當接到錄取通知書的時候,百感交集,情不自禁衝口而出:“北大,我終於夢想成真了!”
至於在燕園巧遇朱光潛教授,並有幸得到他的親筆指導信,以及為我給美國名校寫推薦書,那已是始料未及的後話了。
(載2011年10月22日《僑報》周末版)
*圖片説明:入北大後第一張照片(1962年9月於西校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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