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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旅美台山作家作品欣赏之十四:“鲩鱼王”&#59;钓客&#59;我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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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使用道具 楼主  发表于: 2009-10-09

“鲩鱼王”·钓客·我

 

刘荒田fficeffice" />

               1

 这样的池塘,这样的季节,这样的伙伴。我老是恍恍惚惚的,好象进入了另一维全然陌生的时空,又好象极其熟悉,一似回到距离这里50公里、40多年的自家童年--那里,氤氲的水汽从老屋对过的鹅蛋形塘子上升起,在沟壑纵横的老脸上轻搔。秋风起了,在高高的天际逍遥而过,云絮被撕散,融化,酷暑遁迹,淡荡的天穹,以谦卑的灰蓝色标出湿度和空气污染指数。在故园,最教人流连的秋光里。

大清早,一辆面包车把我们送出城,背后是上班族卷起的尘土,摩托车和汽车的滔滔流水。到了这里,仿佛遇到一道过滤网。被闹哄哄的红尘整得血脉贲张的人生,柳暗花明中进入另一境界。汪汪的水面,粼粼的波光,挺秀的茅草和收获后懒散的甘蔗地。所到处是一个岛,然而,天晓得汽车在哪里碾过一道连接大陆与岛屿的土堤,说话间就到了野趣弥漫的阡陌。要不是江波明灭的对岸,立着几个色调如猪肝的集装箱;要不是回头时,城里的甘蔗化工厂一根不识好歹的烟囱,冒着傲慢的白烟,你可能误以为到了化外之境。

钓客们都是轻车熟路,把箱型车开下疙疙瘩瘩的河堤,进入一个鸽子养殖场旁边,停下来。邀请我来的木抢先跳下车,把盛满钓具的箱子扛下去。塘子在堤下不远处,靠近看,水面相当辽阔,白茫茫的一片,静静的,秋风低低地掠过,也懒得回报一圈涟漪,更没有鱼的喁喁,一副深藏若虚的架式。

钓客们都属于一个未经注册、有实无名的俱乐部。退休前当过计委副主任的木,算得未经票选但当仁不让的头头。还有两位男人三个女人,年龄都在5060之间,要么下岗,要么退休。没有了正业之后,他们把日子交给了钓竿。

我不好意思去拿钓竿,第一回参与,还是当看客好了。庄子在濠上,钻研鱼乐与不乐的议题。我到了池边,对这千古悬案仍旧缺乏发言权。极端地说,鱼和钓客,总作着生死对峙,上钓后,就是鼎镬和餐盘,哪里顾得上快乐?至于钓客方面,倒是有得说的,他们为的是休闲,寄情云水,消磨时日,并没有引入高深的哲学和形而上的烦恼。这倒是属于“庸人厚福”类的好事情。钓鲸,是大诗人李白。他们钓的是淡水鱼,不多的几种:鲫鱼、鲩鱼、鳅鱼、草鱼和鲶鱼。

如今城里人垂钓,比起儿时的我和木,简直算得清高。退回到40年前,我和木,钓鱼捉鱼都是搭档。暑天的午间,在知了劈天盖地的聒噪中,借着苦楝树下一片阴凉,垂几根细竹,线端的钩,是昨夜瞒过祖母,就着煤油灯的火,把缝衣针烧红,再屈成的,弧度不理想,手指却给燎起泡来。收获总是很少,鱼很少来光顾,钓来的多是又笨又馋的“牛屎虾”。至于乐趣,除了虾钳着钩上的蚯蚓,把浮标拖走时,我们得意洋洋地嚷一声:“小火轮开了!”便只有回到家把鱼篓递给祖母时,老人家瞄了瞄活蹦活跳的虾子,所发出的简短而勉强的赞叹。

身边的钓客,不是钓功名的姜子牙,不是钓隐逸的严子陵,也不是钓人民币的乡下鱼老儿,这些中庸主义者,如果有所斩获,便有了微末却熨贴的成就感;如果没有,也好歹打发掉虽不宽裕但颇难排遣的闲暇。怪不得他们都那么淡定、随意。将生死置于度外,是仁人志士;能将鱼归结于乐趣而不和市价和味道挂钩,是这些可爱的钓徒。

塘钓和海钓、河钓异趣,后者和自然是对等的,人走不得任何后门,占不到一丝便宜,凭的是本领和运气。塘钓呢,鱼是养下来的,多少带点“现成饭”的取巧意味。好在,这塘子和岸上的鸽子笼,属于同一个主人。三栋鸽房,不设墙壁光有葵铺的屋顶,里头养着6千只鸽子,鸽子所产的儿女,就是市里食肆里的名菜:烤乳鸽。塘主人和区政府一位管农业的书记是连襟,而这里的所有池塘,都归区政府所有,凭这一层特殊关系,三口池塘都给豁免了每年上千块的租金;而钓徒中,有塘主人的老朋友,所以大家来垂钓不必付钱。较为特殊的是,三栋鸽房每天扫出来的粪便,都倒进塘里。这么一来,这塘子的鱼比别地方的,难对付得多,都被鸽粪喂得脑满肠肥,鱼饵稍差,它们睬都不睬。

(待续)

[此帖子已被 远游客 在 2009-10-9 10:33:53 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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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沙发  发表于: 2009-1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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塘畔,日影有点怪异,白得厚重,使得又滑腻又肥腴的水面添了迷幻。大片塘子被种着葵树的围基分隔开,每口约两三亩大,远看不成气候,靠近才知道都颇为浩瀚。我在岸边铺一张报纸坐下来,塘子映着白森森的天和淡得无法分辨的云影。水中央立着一台机器,木说是供氧设备,在暑天鱼喘气不赢时,便要把氧气输进水下,免得鱼儿翻白肚皮。我坐在棕榈树下,三步外是宁静的塘水。坐腻了,想玩玩水,向一尺多高的草丛探探脚。木阻止了,说别看密密的全是绿,一脚下去就是泥淖,他失足好几次了。我垂首看看自家脚下,仍旧是皮鞋,虽然沾满两个国度的风尘,但仍旧和钓鱼这种冠冕的“体育”格格不入。首先是心境上的问题,乍地从灯红酒绿的城市,从远离乡野的异邦,来到这里,又撞上有点不近人情的白色,只觉一切都象梦境。鸽子在不远处咕咕,几条专为看更而驯养的狗在堤下唁唁一阵,看吓不退这群隔三差五来一趟的“地头蛇“,躲到一旁赶蚱蜢去了。一位湘妹子在鸽房里往食钵里倒稠黄的玉米。我从此起彼落的咕咕声中走过,瞄了瞄鸽子笼,想,要是阳光灿烂,食盘里的玉米,色地是很诱人的。

和我这旁观者不同,钓客们一到,就忙开了。蚯蚓是昨天挖的,模样文静的女士埋身在小桶旁。木说30年前她是厂里的广播员,早早退休了。握惯了麦克风的纤手,利落地抓着蚯蚓的头,往钩里一穿,蚯蚓在钩上扭着。妻子捂着嘴巴惊叫,说太残忍。我在旁光顾笑,这玩艺,儿时还摆弄得少吗?可是,此刻想象粘糊糊的虫儿在手里蠕动,身上起了鸡皮疙瘩。

木和男女伙伴们,把钓竿潇洒地一甩,浮标在白得恍恍惚惚的水面静定。一时间,四下安宁,暂无战事。我们这一群,在青年时代,都曾经投入学习毛主席著作的热潮,动不动就废寝忘食地写学习心得;可惜,蚯蚓之于鱼们,并非红宝书之于如饥似渴的纯情红卫兵。它们得看,嗅,把玩,反正,它们有的是新鲜可口的鸽子粪。何况,下钓不久,在鸽子屋当管理员的小青年,便把一大车绿油油的青草倒进塘里。

人和鱼在打对台。波澜不惊,心照不宣,可是,我从木的脸上,从阿莲和阿仪凝视浮标的眼神中,看到了一种极其饱满的张力。话说回来,这塘子我虽然是第一次来,可是,远在万里之外,我已经从木绘声绘色的电话里,知道它的若干底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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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板凳  发表于: 2009-10-09

                  3fficeffice" />

这塘里,有一条乃至好几条“鲩鱼王”。木及他的“俱乐部”成员已经和“王者”打了好多次交道。木他们头一次来,鱼塘的主人便交代过,“鲩鱼王”重在15斤以上,从来不现相,只偶然露出脊鳍。它身经百战,极其狡猾,去年底,主人雇人捕鱼,两位身强力壮的小伙子,分站贴岸的两边,一起把着木杠,缓缓地把“刮网”推过去,网和水面一般阔,一如蓖子,比网眼大的鱼虾都逃不掉。不料每次网过处,总有庞然大物闪电一般从横纲上凌空跃过,旋即潜进深处,只留下一个漂亮的漩圈。然后,教人气得吐血三口的一幕出现了:大鱼这头跃进水底,全塘的鱼兵虾卒们便在水面腾越,水花噼啪,水柱冲天,好象龙王殿在举行嘉年华会。刮网尚且无法搜捕,何况钓?先前来过好几拨钓客,都灰溜溜走了。

那一回,鱼塘主人以挑战的口气说:“看你们能对付不?”木摩拳擦掌,约了一名堪称“成了精”的专家,连袂前往。为了对付鲩鱼的利齿,线都用上最大号的。鱼饵也精心加工,使之带上鱼们最喜好的酸味。专家毕竟有几把刷子,鱼上钩后钓竿尽量和水面平衡,顺着鱼的游向,放它逍遥一阵。起竿时用力要猛,鱼一浮上水面就得以网兜探进水里把全条兜住。如此这般,果然大有斩获,带回家的是两尾8斤以上的“重量级”。然而,“鲩鱼王”在哪里?并不是毫无踪迹,好几次,不吃鱼饵而把浮标拖走的,就是它。鱼线更可怜,无不一一被咬断。“王者”仿佛有两副牙齿,其中一副藏在咽喉处,专对付钩和线。专家不敢造次,先琢磨鱼线,换上最难咬断的特粗特韧的麻线,鱼饵是泡制了一夜的特级美味。这回,“王者”上钓了,钓者屏息,轻轻提起钓竿,顺着浮标,在塘里绕了好几圈,算定鱼累了,钩子该已被吞进腹部,猛地一拽,不料,鱼王比人算得更准--竿子起处,浮漂和钩都不见踪影,一截残线在竿尾晃荡。此时,鱼塘又是一片欢腾,大大小小的鱼在跳跃,奔突,鳍脊在水面隐隐露出,泼喇声此起彼落,水花溅湿了钓客的身子。木尴尬地揩了揩脸上的水珠,解嘲地问鱼们:“你们是不是在起舞,赞颂吾王神武,战无不胜”呢?”

把垂钓当为志业的志士,岂能吞下这口鸟气?鱼儿再“王”,还不是放进“明火白粥”里的鱼生?几天以后,暮色已下,木还赖在河边琢磨,灵机一动,用手提电话把“专家”邀过去。密谋报仇之策。“你负责去与鱼塘主人约好,这个星期天一起去。”“专家”对着黑黝黝的塘水,豪气贯云地说:“好!这回任它是什么王,都逃不出如来佛的掌心!”原来他有了新的“杀手锏”--一种全新的鱼饵,它是这样泡制的:先把花生麸放在水里浸泡,再滴上几滴“白兰地”酒,密封几天,让麸充分发酵。当天,再掺上几种粉--面粉、黄粉、骨粉、鸡料,还掺上远洋深海鱼肉粉,混在一起使劲儿搓糅,使之粘而不腻,在水里既能松化,又不至于从钓上掉下。俱乐部诸人听专家介绍过这一“独家密笈”,无不摩拳擦掌。摩托车上路,大伙的兴致特别高,连料理日式鱼生的佐料从哪里买,配上哪种日本清酒,都核计好了。

众人到了塘边,鱼塘主人已在恭候,此前,他作了力所能及的配合--几天来都吩咐鸽房的伙计,暂不要把鸽粪和青草倒进塘里去。记得70年代初,流亡到中国来的前柬埔寨元首西克努克亲王,到肇庆星湖去参观。主人为了让贵宾往水里撒饲料时看到活生生的“鱼跃图”,把满池的日本鲤饿个死去活来。这位豪爽的塘主的动机稍有不同,他要看横行鱼塘多年的的“王者”的下场。

那时是大早,据“专家”吩咐,下钓要看天时和风向。“春钓滩,夏钓潭。秋钓阴,冬钓阳”。一般说来,清晨6时至10时,下午3时至傍晚,时间合宜。至于正午12时到3时,全球的生物钟都近于一致,都是倦怠休眠的时间,在这时段鱼儿是不大上钓的。“今天有把握吗?”背着手悠闲地观望的圹主,笑吟吟地问,“午饭是鲩鱼汤,还是鲢鱼粥,看你们的了。”(广东话的“鲢”与“零”字同音,“鲢鱼粥”的意思是“收获为零”)“还用说?上‘大排档’,焖、炖、蒸、烩‘鲩鱼王’。”“专家”以不容置疑的语气回敬这位“意志薄弱者”。

众钓客用的钓竿,仍旧是5.5米长的大号,可作伸缩,“专家”却只用普通鱼线,只见他掏出了一条足有25米长的粗线,绑上两支16号的钢制大钩,拴上一个大铅坠子不够,再把充气的塑料浮子调至一米半左右的深度,大钩挂上两团鸽子蛋大小的鱼饵团子,使劲抛到圹中央。然后,他一手牵着线,一手扯过一把椅子,象“空城计”里的诸葛亮,舒泰地坐下来。

“一条!”“又一条!”诸钓客的长竿在上空起落,有如一道道闪电,每次,都是大白鲫。大伙儿一边嘟囔着,把鱼放进篓里,一边失望地看着浮标。一心和鲩鱼“决一死战”的专家,直到9点,记录仍旧是空白。圹主开始时出于礼貌,陪大家闲聊,终于,看腻了“专家”一筹莫展的窘相,撂下一句“你们悠着劲儿玩,我去喂白鸽。”在鸽房那边消失了。一向来以“深藏若虚”赢得大家信赖的“专家”,坐不稳了,站起来细细察看,圹水平静得出奇。平时鱼儿的水下游动,好歹拱出隐性的波纹,现在却如镜子般平滑。

“我钓了11条白鲫鱼,鲩鱼嘛,今天是没指望的了,难为你……。”一位伙伴收拾起鱼具,打算班师,临走时带着无限的悲悯,向充满失落感的“专家”作慰问。

“你替我牵着线,我到鸽场去去就回来。”“专家”灵机一动,跑开了。不一会,捧来一筲箕鸽粪。他先把那条长线收回,在钩上换上两团新饵。再指挥一位伙伴把鸽粪往圹里倒下去。不一会儿,塘水鼓荡起来。远处,两个大旋涡猝然冒起,水花喷起。“王者”出台,气势自是不凡。

只见“专家”眼疾手快,把带着铅坠的钩往大漩涡抛去。喁喁地抢吃鸽粪的小鱼儿,给吓得“刷”一声四下逃开。“又跑光了!”作壁上观的伙伴不无颓丧地叹道。就在这个时候,“专家”抛出去的浮标“扎、扎”地划了两道圆弧,停了下来,水面又是一片死寂。“别嚷,它没走!”“专家”低声说,一边紧紧牵着线,盯着浮标的眼珠,鼓得快要爆出眼窝。他知道:鱼听声,虾观影。这时要有人高嚷,“鲩鱼王”会把猎物吓跑的。

光阴凝定,浮标静止的那一秒钟,仿佛一百年那么长。好不容易才看到,浮标象烂醉汉的脚步,闪缩,趑趄,徘徊,打了一阵圆圈,剧烈地蹦上几蹦。大伙心花怒放。然而,浮标又不动了。“妈的,咬下鱼饵便逃掉。”大家惋惜地拍拍大腿。说时迟,那时快,浮标猛地一沉,线给扯向一边。“专家”以弓步站立,身子尽量后仰,手中的线笔直地伸向水下,一场搏斗在不可见处进行。“我的妈呀,好大!快拿网兜!”可是,老成练达的“专家”并不急于起钓,他牵着线,沿着圹边来来回回走。线绷得太紧,就放松一点。太松了,马上往回收。相持中,闪着幽光的长线,有如弹簧称上的摆针,划出一个个扇形。

“别急,待它耗尽气力……。“专家”暗里使着吃奶的劲,和还没露头的庞然大物僵持着。大伙儿的额头闪着光,那是急出来的汗,拳头都捏得紧紧的。

“你--站近点,我把鱼拉出水面,你用网这么一兜!”“专家”威严地发出号令。

鱼终于精疲力竭,头浮出水面。好家伙,足有一米长,是“鲩鱼王”!待鱼被拉近岸边时,助手把网兜一伸,谁料到,强弩之末的“王者”奋力摆尾,向圹心游去。

“别蛮来!让它再游几个来回!”“专家”又发令道。

好一场拉锯战,鱼冲开去,给拉回来。拉回来,又硬冲开去。几次纠缠后,网兜总算兜到鱼头。可惜网兜太浅,只盛下半截。最后,一个人猛拉线,一个人使劲地扯网兜,哼唷哼唷一阵,才把体积惊人的“鲩鱼王”拖将上岸。草丛中,鱼仍旧使死劲儿蹦,要跃回水里去。助手用双手按,却按不住。“鲩鱼王”一蹦就是半米高,趁它蹦起的刹那,用脚把它蹬到远离鱼圹的一边去。火烧火燎的助手从鸽房找来一个装饲料的编织袋,“专家”用食指和中指插进俘虏的大嘴,用另一只手托起鱼尾,吃力地把它扔进了口袋,袋口用铁线绑将起来。“鲩鱼王”这才晓得鼎镬已近,在袋子里面“呱呱”哀鸣!

这当儿,雀跃的钓客忽然惊慌起来--圹子竟一片死寂。暝色笼罩着暮色笼罩的水面,鱼不游也不跳,水草纹丝不动。也许,“王者”消失后,水下世界一下子适应不了“权力真空”吧?一只晚归的乌鸦在鸽房上空掠过,嘎一声把大伙惊醒。“专家”收拾鱼具时,才看清刚才一仗,胜得好险,原来线被“鲩鱼王”噬断,断口象剪刀剪的崭齐。迟一秒钟,赢家就是老奸巨滑的鱼。他连连地吐舌头,这时才觉得手掌疼得钻心,原来刚才和鱼周旋,线深深勒进肌肉里,一直没顾得上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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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鲩鱼王”变成一顿美食后,大家还是常来。很快,他们发现,“王者”不只一尾。这次,为了让我这远客开开眼界,他们自得大施拳脚。可是,鱼也晓得作难人,很少上钩,陆续钓到的,是小不点儿的鲫鱼。

我或者蹲或者坐或者站,在岸边观看钓者的姿态。一位贫嘴的洋人,对“打坐”这东方玩艺很是羡嫉,说世间最是无所事事又最煞有介事的,非它莫属。其实,垂钓比打坐更具内在张力。真正的钓者,无论是钓鱼还是钓寒江雪,都是极其专注的,守株待兔的耐性,绝不会因无所获而稍有松弛。离我不远的木,眼神炯然,仿佛能穿透水面,洞察鱼的动静。他哪里是在钓鱼?从跃跃欲试的姿态,从极端专注的神色,要说仅仅为了好玩,为了餐桌的丰盛,那是对他的侮辱,他是在搏斗,和鱼,和鱼所依凭的水,和不可知的命运。这位儿时和我捉鱼,把周身晒成烤乳猪色地的至交,退休后在钓事上的优胜记录,未必比得上“钓鱼油子”,但也够精彩。正是他,有一次在竹林下垂钓,浮标微微颤动,他意味只是有“呆子”之称的虾儿在吃饵。不料把线缓缓提到水面时,却是一条大草鱼。草鱼可机警,钩没全吞下,就势翻个大跟斗逃之夭夭。次日一大早,他捎上几只河虾,提着一根大号钓竿到老地方,终于把老成持重的大草鱼钓进家里的炖盅。拿来配上红枣清炖,是一道广东名汤。他的经验,几乎够写半本《河钓讲义》,据他介绍,单是鱼钩,就有20多号。对付小鱼,用细线细钩,有的钩小得象个苍蝇头;对付大鱼,就用股线大钩,有的大到象一只弯曲的手指头。钓浅水鱼,浮子要浅;钓深水鱼,浮子要深。说到鱼饵,学问更深奥。钓鲩鱼,多用粉料,如蚱蜢、叶虫或草球。钓圹虱,就要用毛虾、肉碎、鱼肉条或活蚯蚓。其中,又以活蚯蚓为最。原因在于什么鱼都爱吃它,连嘴巴特小的河虾也逃不开它的诱惑。往钩子穿蚯蚓也有学问,先穿头,留一截尾巴在水中摆动,以广招徕。浅水鱼爱吃水面的飘浮物,用苍蝇、小虫最好。说到草鱼,那是性子凶狠,易怒好斗的“红脸”,要用活小鱼、活青蛙作饵。也正是他,摸透鱼的脾性。单说草鱼,幼鱼孵化后,由成双的雌雄草鱼护卫着,成群结队地周游。小鱼在水面嬉戏觅食,大鱼潜在水底守卫。他看到河涌边沿,成群小草鱼在游,便去捉来一条土名“黄眼皮”的小鱼,小心奕奕穿在钩上,再抛到小草鱼群中去,不出几分钟,两尾大草鱼扑来上钓。原来,草鱼和“黄眼皮”都好斗,大草鱼看到钩上的“黄眼皮”,以为它是来伤害宝贝儿女的,奋勇出阵迎敌,于是上了大当。还是他,在江畔一棵大榕树下垂钓。旁边不乏钓客,用的鱼饵要么是苍蝇,要么是小虫,鱼儿硬是不上钩。唯独他,从地上拣来熟得发黑的榕树果子作饵,获得了独一无二的大丰收。诀窍在哪里?这里的鱼儿吃惯了榕果,对于其它食饵,都不习惯。还是他,在圹边垂钓,大鲩鱼在浮标旁边嬉闹,却不上钩。他干脆把带来作早餐的炸油条剪下来,作为鱼饵,不多一会,便钓到几尾。不远处的一位钓客莫明其妙,他却秘而不宣,心里那得意,难以言状!

不过,英雄也有落魄的时候,一个上午,鱼儿都懒洋洋的,一个上午,木才钓到4尾小鲫鱼。我打起呵欠来。一位同来的女士,比我更甚,靠着棕榈树,睡起大觉。木解释说,眼下时间不对,另外,也太吵了。还是“专家”了得,在旁边的塘子里,拉起一尾鲩鱼,三四斤左右,在网兜里挣扎时,也满象一回事,由此可想见,比它大好几倍的“王者”上钓后,会闹出何等气势。

到了11点。昨天和弟弟说好,正午他开车来接我们回乡扫墓。不能不离开,“鲩鱼王”不来也好,使我的想象更加广阔。大伙把猎获物归拢起来,倒也可观,鲫鱼十多尾,加是专家的鲩鱼,一顿午饭满丰美的了。

午饭在岛内一家饶具渔村风味的餐馆吃。茅草顶,杉皮墙,掩映在乡野的牵牛花和芦苇丛间。木他们是常客,把鱼端进厨房去,稍加交代,不多久,白稠的鱼汤和大盘大盘的鱼便上了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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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吃过“全鱼宴”,我和俱乐部众成员告别,回到市区,坐上弟弟的车,到老家去了。此后,转到别的城市,和钓鱼族的交道,就此告一段落。

以下尾声,是几天后,木到另外一城市和我见面时说出来的:

分手那天的下午,钓鱼俱乐部众人并没就此罢休,饭后又回到塘边去,开始第二次战役。“哎呀呀,可惜啊,你要在场就好了!”木最为遗憾的,就是没能在我这先前的合伙人、当今的崇拜者面前,淋漓尽致地露露看家本领,如果我把失望带回美国,他有好几晚不能安睡。

原来,到了午后,也许是人声稀了,鱼的安全感增加了;也许鱼饿了;也许鱼活得不耐烦了,踊跃上钩,水上白光闪闪,岸边惊叫连连。木说从来没这般热闹过,打个比方,就象当年我们在学毛着的热潮中抢购红宝书。到午后5点,辉煌的一幕终于出现,在前“鲩鱼王”被钓后,刚刚登基的新王又投进罗网,好一场搏斗!几个人合力才把鱼抬进麻袋里。从广州来的两位女士,欢喜得几乎流泪,把大鱼一分为二,扛回家去做鱼生。

“更为诡异的是,我把‘鲩鱼王’钓走的刹那,整个塘子又沸腾起来,鱼在跳跃,水花飞溅,持续好几分钟。我们对着这鱼的‘嘉年华’会,百思不得其解,先前,‘王者’逃脱,鱼们额手称庆,说得过去;上次,王者落网,全塘死寂,那是哀悼,也好理解;干么这回为了失去领袖而兴奋?只好这般解释了:新王不得鱼心,鱼民恨不得它倒台,也许,是众鱼误导,使横行霸道的王栽掉也说不定。”木说。

这么说来,庄子关于鱼乐与不乐的论辩,太浮浅了。下一步,是鱼有没有阶级,有没有压迫和被压迫一类的社会学命题。

 

注:本文一半以上篇幅,来自挚友刘森添(文中的钓客“木“)所写之文,实际上是二人合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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