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杨凝式的书法艺术特色
杨凝式(873~954),字景度,号虚白,别署希维居士、关西老农等,陕西华阴人。因生于癸巳年,又号癸巳人。天祐二年(905年)杨凝式32岁登进士第,至后汉时任职太子少师,故世称“杨少师”。杨凝式出生望族,父亲杨涉在唐哀帝时任宰相。907年,朱温废哀帝而自立梁朝,命宰相杨涉率官献玺。社会变迁,政权迭更,对杨凝式来说是一个摆在面前的严峻问题。据历史记载,杨凝式曾劝其父杨涉说:“大人为宰相,而国家至此,不可谓之无过,而更手持天子印绶以付他人,保富贵,其如千载之后云云何?”杨涉听后非常恐慌。面对灭族之灾,杨凝式也“恐事泄,即日遂佯狂”,被人称为“杨疯子”。他虽然放浪形骸,佯装狂颠,但还是做了梁、唐、晋、汉、周五朝的高官,从礼部员外郎、左仆射,直至太子太保而终老。
杨凝式活了82岁,作为一个历任几个朝代的老官僚,杨凝式并非一个庸碌无为之辈,但在五代动荡的朝廷之内,他无法施展自己的政治抱负,在35岁就因直谏而不得不过着一种佯狂的生活,以此来掩饰和排解心中的苦闷。然而,从另一个角度看,五代时社风宽松,加之去唐未远,也给杨凝式在书法上继承优秀、冲击颓废提供了一种社会契机。书法作为一门独特的艺术,它是人格的化身,是情感的真诚流露,是思想的物化。作为一个深藏超人智慧的天才书法家,杨凝式以书法艺术来反思人生,自由地抒写着自己的性灵。据载,杨凝式因厌恶世俗生活,极少写尺牍,却喜题壁。他好游名山大川、名刹古寺。遇山水胜景,则流连忘返,引笔作诗,且吟且书,若与神会。所书落款或题“希维居士”,或题“关西老农”,颇有乐天知命、消极反抗的混世意味。当时深知杨凝式性格的洛阳寺院僧人,特意将自己寺院的照壁、院墙粉刷一新,杨凝式“若入院,见壁上光洁可爱,即箕踞顾视,似若发狂,引笔挥洒,且吟且书,笔以神会,书其壁尽方罢,略无倦怠之色。游客观之,无不叹赏。” (《洛阳看扌晋神旧闻记》)以至于杨凝式“居洛下十年,凡琳宫佛祠,墙壁间题记殆遍。然挥洒之际,纵放不羁……”(《宣和书谱》)
杨凝式大量的书法作品是写在洛阳寺观的墙壁上,由于五代的战乱,沧桑的变迁,这些书法作品没有留传下来。杨凝式留给今人的,仅有四件墨迹,即《韭花帖》、《神仙起居帖》、《夏热帖》、《卢鸿草堂十志图跋》。从杨凝式的书法风格上看,他是初学唐代的欧阳询、颜真卿和柳公权的书法并从其脱化出来,后人二王之妙。从他存世的作品来看,杨凝式是极重感觉来写字的,他好像不受理智的约束,纯任天性地去创作,想怎么写就怎么写,没有程式可鉴,没有规律可寻,一切随心所欲,性之所至,胸中块垒随笔而散。他的书法作品与众不同。例如他的楷书《韭花帖》明显带有行书的笔意,从整体看,《韭花帖》整幅作品排列还算整齐,字大小比较匀称,但仔细审察,一点一画,或粗或细,或虚或实,或方或圆,或柔或刚,都似信手拈来,毫无雕饰造作之感。在用笔上,笔纵墨润,抑郁勃发,并且字形欹侧,仿佛东倒西歪,而重心却非常稳定。他巧妙而自然地把欧阳询方硬内的笔法与颜真卿疏宕外拓的笔法交织在一起,在结字上把欧字森严险劲的风格与颜真卿朴茂宽绰的风格揉合在一起,加之不激不厉的气势贯穿了疏朗的布局,令人耳目一新。最巧妙的是《韭花帖》在字距的排列上,行距均拉开至极限,然而其行气纵贯而疏朗空灵,因此在行款上可以说是独树一帜,为前代所未有。通篇章法清朗,每字的四周空旷,使字的动态姿式充分显露。黄庭坚对此帖极力称赞,写下了“世人尽学兰亭面,欲换凡骨无金丹,谁知洛阳杨风子,下笔便到乌丝栏”的诗句。
杨凝式的行、草书也是极具特点,他采取以破方为圆、削繁为简的方法,创造出一种个性强烈的书法新貌,他将行、草书写得连绵不断,大小参差,错落跌宕,行笔超脱恣肆,竖行几成斜行,有的字则故意拉长,用笔方圆兼备,洒脱劲健,结体或正或侧,不拘常规,章法疏密相间,参差错落;沉着潇洒,但从整体看却十分协调,呈现出婀娜多姿的形态,这种独具一格的草书中加行楷,行书中加楷书,按其点画如真行,相其气势则狂草,既不让人觉得别扭,反倒显得和谐自然,别有趣味。他既不像张旭、怀素那样狂逸,也不象孙过庭那样拘谨,而是显得更加纯任自然,令人爽朗奔放,心旷神怡。清代书法家包世臣在《安吴论书答熙载九问》中分析说:“望之如狂草,不辨一字,细心求之,则真行相参耳,以真行联缀成册,而使人望为狂草,此其破削之神也。”这个评价是很恰当的,也的确反映了杨凝式行、草书剞侧取态的狂怪特点。
从表面上看杨凝式是佯狂的,但正是由于他的佯狂和独特性格,在时代转换的关键时刻发挥了重要作用,这就是他在书法作品中注重了抒情的因素,从而开启了宋代“尚意”书风的先河。其实,这也是唐代盛极一时的抒情说的延续和发展。虽然唐代欧阳询、柳公权等书法大家端方正直的楷书几乎达到完美至极的地步,其法度也相当完善。可在“达其性情”的绵延流动抒情上却存在着较大的局限,张旭、怀素、颜真卿的行、草书对杨凝式产生了巨大影响。当然,由于唐代政治统一和国力昌盛,人们的抒情草书往往寓气魄于严整之中,寄情感于法度之内,印有明显的时代烙印。五代以后则由于军阀混战,王朝更迭,社会文化的变迁,以抒发个人哀怨见长和注重个性描写的书法形式应运而生。杨凝式就是这个时代的杰出代表,他佯狂终身,但骨子里却追求“天真烂漫”,只要遇见寺院粉墙,他便用一支毛笔,尽情挥洒心中块垒。他不太讲究 “法”的艺术形式,有些字还常流露出一定程度的拼凑痕迹。与唐人草书相比,又缺少一点自己的东西,被认为“散僧人圣”或“不衫不履”。但这正是杨凝式的独到之处,他的书法特别注重旋律般的抒情性的笔画线条创新,他有强健的笔力,敏锐而精确的造型能力,他有适应和创造千变万化的视觉空间的非凡本领。所以说杨凝式在书法上表现出的新的艺术特色,就是抛弃了唐楷横平竖直、整齐划一的意趣限制,继承和发展了魏晋唐人“狂草”的传统,并使其带上了倾泄个人心中愤郁的抒情特征。
杨凝式的书法对后世影响是巨大的,历代书家对其评价极高。从历代书法家对杨凝式书法作品的评价中,我们可以看出,一方面对杨凝式的书法作品、特别是对《韭花帖》表现出的疏朗而秀逸的布局,顿挫而有序的线条,略有欹侧而不失平衡的间架结构所呈现出的美给予了极高的评价;另一方面又指出了杨凝式的书法作品在创新过程中所显现的不足。如杨凝式在他的《夏热帖》、《神仙起居帖》等不衫不履的书作中,除了“率性而为”的自由抒写外,存在着一些生硬的拼凑痕迹,但这并不影响杨凝式对书法艺术的贡献。正如杨守敬在《学书迩言·评帖》中所言:“杨凝式《神仙起居帖》,脱胎怀素,虽极纵横,而不伤雅道。”“杨凝式《韭花帖》醇古淡雅,实足为三唐之殿,李西台未足以相拟也。”在前者,我们看到的是一种感情至上、放浪形骸的名士风度,而在后者,我们所见到的则是一个理性至上、率真儒雅的文人。从杨凝式不同的书法作品中,我们也看到了理性与非理性的对撞与中和。总之,在这种对撞与中和中,造就了杨凝式的书法艺术,也促成了杨凝式的书法艺术对书法从唐代的“尚法”转换为宋代的“尚意”所起到的积极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