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 园 香 飘
我站在故乡的天空下。
深呼吸：
呼一口，缓缓的、悠悠的，那是千里万里的仆仆风尘，是纷纷扰扰的都市喧嚣，是午夜梦回那一声长长的叹息……
吸一口，饱饱的、紧紧的，那是十年八载的绵绵乡思，是清清爽爽的田园馨香，是久别重逢那一阵无言的哽咽……
窄窄的石板桥依旧，潺潺的小溪流依旧，那一排排青砖瓦房依旧无言伫立。只是多少年了，我没有再聆听这片田野雄浑的心跳；我没有再喝过这口古井甘冽的泉水；我没有再呼吸过这块土地上清新的空气……而那丝丝、缕缕；缕缕、丝丝，故园的芬芳彷佛从未远离……
丝丝、缕缕；缕缕、丝丝……那是清明祭祖的香烟缭绕。从早年一条烧肉、一盘自家蒸的鸡蛋糍、一两包二十响的鞭炮到现今整头的金猪，整箩的糕饼、鸭蛋，一万响的“万年红”，“拜山”依旧是乡里人家一年一度的大事，挑日子、选祭品事事诚惶诚恐，一点马虎不得。即便全家早已成了美国公民，也会早早把美金寄回，托本家兄弟打理， “我们的根在这儿啊！”关系到家族瓜瓞延绵的大事呵，祖宗荣耀，海外的一脉也脸上有光。霏霏春雨中，常常是携老拖幼的一行人抬着盖着红纸的金猪，挑着各种各样的祭品循山边逶迤而来，一路同行的还有那年年开不败的“春花李”，隐约还听到奶奶教下的童谣：“春花李，李树头，阿妈你毋愁，养大个女去睇牛，养大个仔开铺头……”
缕缕、丝丝；丝丝、缕缕……那是端午节妈妈煲粽子燃起松木的清香袅袅。走过小石桥，穿过小树林，巷口那一间青砖瓦房就是我家的老屋。矮矮的门墙长满斑驳的青苔。顺着砖缝摸过去，左边第六行第三块，轻轻往外拉，砖头随手而出。我童年的藏宝库啊，真想伸出手掏一掏，30多年了，里面可还有我们姐弟仨当年藏下的宝物：射鸟的“打叉”、彩色的“波珠”、被当成“水晶”的“黄石”、甚至青色的芒果、半大的番薯……怀念老屋里度过的艰难而快乐的时光：那张和弟弟一起钉好的“工字凳”，那个摇着妹妹长大的藤篮，爸爸偶尔带回的猪油糖、鸡仔饼，二月二的“番梳”，三月三的“老鼠艾”，还有奶奶、妈妈包的粽子……端午节，妈妈会特别包上三条羊角粽，用长长的粽缆吊着，挂在我们姐弟仨的胸前，奶奶在旁念念有词，喃喃祝祷孙辈平安，千叮万嘱要好好挂一天啊！只是那时我们饿啊，真的很饿。羊角粽挂上脖子，一出门，便被拆开，那小小的糯米条，一下就进了我们的肚子。做姐姐的手巧，塞一根麻秆进去，裹紧，“羊角粽”就似模似样地在胸前晃荡。只是奶奶嗔怪的眼神，妈妈轻轻的叹息却牢牢地印在心中。那遥远的羊角粽呵，我那虔诚了一辈子的奶奶，那远在大洋彼岸，至今仍然慈爱无比的父母！
丝丝、缕缕；缕缕、丝丝……那是中秋柚子和月饼浓浓的香气。月光下的村庄是孩子们的天堂。那时我们有做不完的游戏，干不完的“勾当”。我们记得村里的每一棵果树，知道那棵树的果甜、那棵树的果酸，那棵偷得，那树偷不得。知道那条山坑“花眼尾”最多，那块田边下“鱼牢”可以抓到鲜美的塘虱，那处只会逮到几只傻傻的田螺；粘知了，抓黄莺，看藏在“工农兵”火柴盒里的蚕茧如何变出蛾子来。……一到吃饭时间，村里就热闹了，叫儿唤女声此伏彼起，各种各样的绰号，“薏米”、“懵发”、“泥斧头”、“列宁” ……各自各精彩。偶尔一个娇怯怯的调子韵味十足，只唤柔柔的一声：“5i 6 －|66 35 6－|”那是民叔的新媳妇，据说，那是在叫“民哥呵，吃晚夜了哇――”在大榕树下下棋的民叔一听，马上丢兵弃卒，“四只脚一条尾”直往家里奔。
缕缕、丝丝；丝丝、缕缕……那是春节时家乡排球场的“硝烟弥漫”。“舞龙舞狮常见，至紧要睇打波了嘛！靠过年先有年味啦！”久居金山的阿伯回来了，“西装骨骨”还是一口纯正的乡音。家乡过年，排球赛一直是重头戏。小学校里人山人海，呐喊声、加油声震天动地。“打个PASS过来！OUTSIDE、GOODBALL、STOP……”在“嘭嘭”的扣球声中，在粗犷的呐喊声里，开始了我的英语启蒙教育……那些低矮的课室早已不见了，小学校变得颇有规模。只有高高的苦楝树依旧，风吹过，树叶沙沙响，如同昨日琅琅的书声：“爷爷七岁去讨饭，爸爸七岁去逃荒，今年我也七岁了，高高兴兴把学上……”忘不了一边教我写“批林批孔”的“三句半”，一边让我读“春江花月夜”的“校长伯”，忘不了他家那书越读越多，越读越远的小哥哥；忘不了雨天“耕读班”老师送我回家那满脚的泥巴，同桌悄悄塞过来的那朵小小的白兰花，还有那只从粉笔盒里跳出的青蛙……
我站在故乡的天空下。
任故乡的风拂过我的每一寸肌肤，任故园的芬芳沾满我的衣裾、裙角，浸透我的整个灵魂。我深深眷恋的故土啊，我永恒的家园！养我宽厚的胸怀，炼我坚洁的心志，育我纯净的心灵！
我站在故乡的天空下。
深呼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