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半是爱
——记徐汇区小学语文带教导师梁丽玲
毛邦杰
语文教学，一半是教，一半是爱。
——梁丽玲手记
您肯定遇到过这样的老师：她们象教坛上的女神，和谐而庄重；象众学童的母亲，率真而慈祥。
我就曾经有过这样一位老师，她往讲台上一站，磁石般的双眼微微地向教室各处一扫，连最调皮的学生也静了下来。待她一开口，那话语似清风，似山泉，似蜜糖，沁人心脾。秘密何在？思忖数十年终不得其解。
今天，当年过半百的我，受托采访梁丽玲老师，重温童年梦之余，才从她那里寻觅到了答案。
伴粉笔灰共舞37载
她，梁丽玲，徐汇区教育局导师带教组小学语文研究班导师，中学高级教师职称。矮矮的个子，一位典型的南方老妈妈。但她那热情、那雄心、那进取的愿望和跳跃式的思维，恐怕连她所带教的年轻教师都会自叹不如——她还保留着十九年华圣洁的韵味。
她出生在战火骤起的1937年。也许是担任邮政局高级职员的父亲的人文主义思想对她的熏陶；也许是“华北之大，摆不下一张书桌”的苦难童年对她的影响；甚至也许是爱小花、小草、小动物、小孩童的天性对她的制约，很早很早，她便确立了当教师——当小学教师的志向。十九岁的她，就怀揣速成师范毕业证书，来到上海自来水公司子弟小学校报到，成了人民教师。
的确，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刚执教鞭，自己还像孩子的她，多多的教益来自当时的徐老校长和傅教导。他们谆谆的教诲、严谨治学的态度，以及对学生深沉的爱，给她一生储备了力量和勇气。
从1956年起，她一直以执教小学低年级语文为主，伴着粉笔灰共舞了37载。过尽千帆比比是，她的学生成千上万。且不说她五度获得上海市“三八”红旗手、两度获得市劳动模范和获得市先进教育工作者、市园丁奖的荣誉，也不说她曾任杨浦区人大常委会委员和各种社会工作要职，教学之余，单著书立说就达近10篇（本），撰写报告讲稿数十篇，教学示范、拍教学录像片10余次，备课笔记摞起来准有她人高！
我问她，当了37年为社会所“不屑”又为家长所严苛的小学低年级教师你无烦恼、不后悔么？她坦然一笑说：“有恼无悔。”
为何？她递给我一只信封，打开一看，是张精致漂亮的贺年卡。
她说：送贺年卡的是她班里的一名男孩。寒假偶然在学校里遇见她，求她站着别动，接着风也似地跑去又跑来，双手递过留有体温的贺年卡，敬了个队礼回头就跑，眼里还闪动着泪花。原来这位学生已听说她下学期将调至别班任教。
是呵，幸福就在于贺年卡上的体温，在于依依惜别的泪光。
另一半必须是爱
识字注音、释词造句、会话作文，固然是语文教学的ABC，但教仅是一半，另一半必须是爱。有教无爱，是陈腐塾学；有爱无教，是糊涂师长。在这大千世界里，透过芸芸众生的劳作，有两种给予儿童的并被扭曲到畸形程度的“幸福”，使梁丽玲心头隐隐作痛：一是从“娃哈哈”到“卡西欧”，孩子想啥，家长买啥。家族“王子”被宠得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唯独享受欲念特强；另一种是，学校满堂灌、家里灌满堂。完成超负荷的作业和获得“双百分”，成了“天才儿童”的标准和教师、家长眩耀的资本，“豆芽”状病态的孩子几乎被压抑得不知欢笑为何物！
这些，是孩子的幸福么？不！梁丽玲决心要给孩子另一种幸福，一种理解童心，尊重个性，顺从发展、源于挚爱的幸福。一种以孩子为主体，让孩子参与，通过动脑、动口、动手获得的幸福。
耕耘是艰苦的，收获是喜人的。
俞青，这位二年级小女孩，入学前就练上了书法。大概是出于被动，她总是三天打渔两天晒网，后来几乎要就此撂笔。恰巧，班上江晓桦小朋友住院开刀，梁老师就组织全班讨论如何关心晓桦，并有意识暗示，请俞青为晓桦写一条幅。出于友爱，也出于荣誉，俞青一反往常，花半天时间写了十几遍，最后挑出一幅“早日康复”，与同学们一起郑重地送到病房。江晓桦和他的家长见了，激动得热泪盈眶。以后，当第一个教师节来临时，俞青主动写了“为人师表、无尚光荣”赠给全校老师。后来，更师易辙、矢志磨砺，她再也不怕苦了。不久，她的两幅作品被选送日本大阪参展。
顾远凡，求知欲极强。在课堂一次词语联想提问中，同学们大都就“石”字答出“石桥”、“石头”，而顾远凡却答出“石家庄”，这引起了梁老师的注意。一问，才知道阿姨送他一具地图拼板，他很喜欢。梁丽玲深知，一年级学生所迸发出的第一个小火星，对人的一生何等重要！她特地帮他准备，以他为主角召开了一次《祖国地理》主题中队会。他朗声背诵“两湖两广两河山”地理诗，熟练地指出各省市所在位置，引发了全班小朋友浓厚兴趣。以后，她推荐他阅读连环画《徐霞客》，要求他查找外国访华元首所在国地理、物产、风土人情等资料。二年级起，他写了6本小日记，三年级成了《小主人报》正式记者，发表了游记《乌镇之行》，以后考取上海中学，当了大队长，但他的志向仍是“当中国第二个徐霞客”。
范俊，又胖又黑，始终衣衫不整、丢三拉四，爸妈叫他“黑和尚”。他常常迟到，不带手帕，影响小队创先进，自然口碑不佳。可梁老师在他的造句“今天帮爸爸做小工，爸爸表扬了我，我很高兴”中，发现他动手能力强的长处，便让他为班级做个绿色小信箱，又鼓励他设计作品参加区少年科技成果展。果然，他的袖珍小提琴在展览会上受到师生瞩目。他被中队誉为“中队小巧手”。打那以后，他懂得自尊自爱了，一身淡灰色西装穿一周还保持着整洁。
有人说，梁丽玲有魔法！经她整治拨弄：记忆力特强的“皮大王”张振毅，成了每天向全班转述当日新闻的“中队红色电波员”；爱咬衣被的小女孩成了“剪纸艺术家”；书卷不洁的马程骏成了剪报“大千世界无奇不有”的小主编；老实得毫不起眼的袁辰刚开起了“辰刚画展”……
魔法？……哪有什么魔法！梁老师说：我相信“人的智慧就在手指尖上”和“我做过的，我理解了”这两句话，力求在语文教学上做到“课内打基础，课外求发展”，做到“知、情、意”结合、“个性、兴趣、发展和诣统一”罢了，当然。关键是爱，孩子们是可爱可塑的，老师要像母亲一样，用爱心去观察他们的兴趣，并从兴趣中捕捉各异的才能，进而启发他们参与生活，做生活的主人。
所谓的魔法原来如此。无怪乎前人常说“文学就是人学”，世界上的文学家，不都是从小学低年级学语文开始的么？
用爱心培育无尽的爱
生活是美好的，工作是美丽的。正是这一信条，使年过半百的梁丽玲仍然充满深厚博大的爱，努力从“教书匠”这一社会定势中摆脱出来，为使小学低年级语文教学升华为艺术而上下求索。这艺术，不仅是按教学大纲要求，让学生掌握语言文字这一人类思维、交流的工具；更是培育对生活、对集体、对祖国无尽的爱。
她教学生爱祖国、爱祖国河山。
武康路小学三年级（4）班。这会儿，全班都卷进了“考察羊城”的热潮。先是梁老师绘声绘色地描述了羊城来历、地理位置、人文习俗；接着，全班投入搜集羊城地图、浏览图、剪报资料、照片、旅游纪念品，尽情地发布信息；尔后，将所有资料编辑成“海洋之滴”专辑，以表达“我爱祖国山河美”的情意。通过“考察”，同学们连对广州人饮早茶习惯的来历和饮早茶的规矩都有了了解。
这并未完，接着，他们从模拟进入了实地考察“丁香花园”。
不知调动了多少公关手段，梁老师居然让市委老干部局负责同志接待了全班同学，并正儿八经地向全体小客人介绍了丁香花园的来历、特点、现状。考察结果，写生小组鲁丹的幻灯片获“杰作”称号；孙名彦的作文《游丁香花园》获校作文比赛优秀奖。可贵的是，爱祖国的情感，随着爱祖国的园林文化，又一次得以升华。也许，若干年后孩子们在梦中也会常去丁香花园追逐嬉戏哩！
知识靠灌输，爱靠培育。梁老师抓爱国主义教育，不放过任何时机。班上女学生陈祚琳要退学去美国了，她与班干部策划，开了个令人难忘的欢送会。在用彩色粉笔写满了欢送词的黑板前，淳朴而又深情的镜头一个接着一个：
梁老师：（捧着她参与编写的《小学语文基础训练》一书）陈祚琳同学，送你作个纪念。不要忘记祖国，不要忘记祖国的语言文学。
同桌同学：（捧着玩具熊猫）这是我最喜欢的——中国国宝——我会想你的（抵制住抽泣）……
小书法家陈恩惠：（送上条幅）写得不好，请收下——“爱我中华！”
影集、照片、连环画、纪念卡……
最后，陈祚琳，这个已买好赴美机票的小女孩，泪流满面但真切而坚定地说：“我绝不忘——我是炎黄子孙——我一定回来和同学们团聚……”
这么纯真的爱国主义教育，也许只有这么纯真的教师才能导演得出，情发于衷呵！
她还教学生关心集体、互助友爱。
在1991年12期《ABC拼拼读读画报》中，刊登了一篇名为《我的同学》的“小朋友作文”。全文大意是：我的同桌名叫莫飞，上课从不安定。在学雷锋、学赖宁活动中，他把浑身的劲都用到为集体服务上，被选为“升旗手”和“劳动标兵”。莫飞是越飞越高了。写这篇作文的，是武康路小学二（4）班学生郑妃妃，她是莫飞的同桌，港胞后代，一位娇惯了的小女孩。
原来男孩莫飞是一对残疾夫妇的大胖儿子。上苍垂青，他特别健康、特别聪明、特别好动，上课常走神，劳动称英豪。梁老师让中队认命他为“中队后勤组长”。有了这“官衔”，他不但管家管得好，而且为了班级集体的荣誉，他上课也专心听讲了。就在他进步的当口，班上来了郑妃妃同学。梁老师也许知道港澳小孩的秉性，故有意让妃妃与莫飞同桌。果然，妃妃开学第一天就坐骄车、抱洋娃娃进校门；进食堂，这个不愿碰，那个不爱吃。是学雷锋、学赖宁活动感染了她，是莫飞同桌帮助了她。有一天她对开车进校接她的爸爸大发脾气，说雷锋对人像春天般温暖，为了同学的安全，她再也不准爸爸的汽车开进校门了。不久她又拒绝汽车接送，大口吃食堂打的饭菜，还自己洗手帕、洗袜子。后来，当她发现了同桌莫飞的“英雄业绩”就写下了上文所说的《我的同学》。
这里，我们不用描述梁丽玲教育的艺术，也不用数说她所付出的心血。她培养爱集体和同学间互助友爱的苦心是一目了然且卓有成效的。
梁丽玲还善于用她的艺术，沟通及加固学生与家长、家长与学生之间超越亲情之爱。
班里搞活动，她设立“红色联络员”，尽量让学生家长为班级提供信息资料，将家长拉到班集体中来。
学生在刊物上发表作品，有了稿费，她一定要在家长会上举行朗读作品、颁发稿酬仪式，让“小作家”及其父母的“虚荣心”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上海教育出版社编辑的四册《一二年级小学生习作选》中均有梁老师学生的习作。
1991年元旦，梁老师邀集全班学生家长，开了一个熔说、唱、演、写、画于一炉的“学生成绩汇报主题会”。精湛的表演、精美的书画、精密的组织、大出家长意料。难怪上海电视台闻风而动，赶来拍摄“一次别开生面的家长会”的新闻片。
同时，还开了“未来星辰”艺术交流会，学生家长教师恳谈会……。无一不在超前意识的支配下进行着一半是语言文学、一半是爱的教学、教育活动。
是的，教师是爱的化身，教的另一半，必须是爱！
“教—爱”论的推广和延续
梁丽玲在杨浦区教了34年，来徐汇区教了两年多。如今她已离开教学第一线，做起了教学研究和导师带教工作。这三十多年中，她上了许多堂公开课、示范课。从澳大利亚同行全堂拍摄的《小蚂蚁》教学录像，到小学语文教学荟萃第二集《群鸟学艺》的电视实录，她一步一个脚印，用汗水和心血换来了多少尊敬和赞美呵！澳大利亚教师考察团观摩她的教学活动后说得好：“没想到中国同行有这样超前的意识，在语文教学中能把语言、兴趣、思维结合得这么完美！”
然而，赞语并未使她陶醉。她常常感慨岁月无情。她说，再给我10年该多好啊！也许为了追回逝去的年华，她常常拖着疲惫的身子，挤着公交车去沪东工厂、沪北学校，或者哪个区妇联去讲她的“教—论”：《教育关键在于启蒙》、《给孩子另一种幸福》……。也许，出于对教育园地后继有人的心愿，当她还在武康路小学执教时，就主动带教了两位青年教师。而今，她作为专职导师，带了5位年轻同行。望着这些风华正茂的优秀青年，她想起了1956年，梳着小辫子的十九岁的她，慌乱却竭力庄重、紧张却充满爱心地迈上讲台……
问她今后有何打算？她略一思索说，她要把“语文教学一半是教一半是爱”这个题目继续做下去，并且将她的爱心向同行们剖白，让更多的老师爱同学，让更多的语文教学充满能使孩子获得幸福的爱。
呵，梁老师，我为您祝福！祝您的真诚愿望早日实现。
1993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