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enter] 评《开平方言》
麦 耘[/center]
《开平方言》（邓钧主编，湖南电子音像出版社２０００年３月版）是描写广东开平方言的学术专著。近年广东各地编写了许多地方志，一般都有“方言”一卷，但其中不少是粗糙之作，不能跟本书相比。连单行的描写广东某地点方言的专著，能像这本《开平方言》一样翔实、有新意的，也是屈指可数。
开平方言属粤方言的四邑片。在粤方言各片中，四邑片的特点极为突出，例如古精组字念为t，t',lh，而古端组字念零声母和ｈ。同时具有这两个特点的，无论在粤方言中还是在中国其他地方，都极为罕见。尤其是它与强势的广府片近在咫尺，人员交流频繁，但与广府片却有许多不同之处，显示出在历史上受广府片的影响很有限，这一点更引起方言学家的兴趣。我曾说过：“四邑片的确比较特殊，对它的源流的考证，是粤语史研究上的一个大题目”（《中古精组字在粤语诸次方言的不同读法及其历史涵义》，载Journal of Chinese Linguistics,Vol.25,No.2）。直至目前，方言学界对这个问题仍未得出令人满意的答案。现在需要做的工作之一，就是详尽地了解四邑片中各地的方言情况。在这个时候，读到《开平方言》这本书，真教人高兴。
本书最令人注目的地方，是开平方言变调的描写。粤方言的变调主要是语素变调，这是横跨语音、语法、词汇三个系统的一种语言现象，是粤方言研究中极重要的对象；然而也是常常被人忽略的、同时又很不容易研究的对象。半个多世纪以前，著名语言学家王力先生专文描写过也属四邑片的台山方言语音（王力、钱淞生《台山方音》，载《岭南学报１０卷２期，１９４９年），其中对变调只提到两三句。后来也有一些著作、文章谈到台山话的变调，但是读起来都如隔雾看花。本书是我目前看到的对四邑片变调最详尽的描述，而且在词表里还有许多例词。照书中的介绍，开平方言的变调有升、高平、低降３种之多，比广州话复杂，而升变调中根据本调的不同，又分成几种起始音高不同的读法，这又与粤西的信宜方言相似。如此，开平方言（及整个四邑片）的变调在“粤方言的变调”这个研究课题中的地位就显得很重要了。又，其入声字变调的形式是后加ｅ音节，也相当特别。对粤方言语素变调的历史来源有不同观点（见麦耘《广州话的语素变调及其来源与嬗变》，载《音韵与方言研究》，广东人民出版社１９９５年；邵慧君《吴语、粤语小称变音与“儿”尾》，载《汉语方言论文集》，现代教育研究社１９９７年），开平方言的资料对于问题的澄清应能发挥一定的作用。
本书所描写的一些语法、词汇现象也颇值得注意。例如书中“代词”一节，第一人称代词以变调表示复数形式，第二、三人称则以变调兼变韵表示复数形式；近指代词用“该”、远指代词用“恁”都很有特色（尤其是“该”全国都少见），而地点的近指（这里）用“该”变调表示，地点的远指（那里）用“恁”变调兼变韵表示，更显出屈折变化的特点。过去人们都认定汉语是没有屈折变化的孤立语，后来渐渐发现了一些反例。读了本书以后，我们可以说，开平方言可算是汉语中屈折变化比较多的一种方言。
本书还有个特点是灌了录音带，这给使用者提供了极大的方便。听录音能对该方言有真切的感受，能复按书中的注音，自不待言，而我首先想到的是可以利用来做语音实验的材料。除了侯精一先生主持的大工程《汉语方言音库》以外，我所知道公开发行的方言录音资料，这是唯一的呢。
我读了本书以后，对于某些方面还感到不够满足。首先一个是对变调的研究还有待深入。变调有多少种语义类型？３种变调在表示不同语义时是否有所侧重？这些都是很重要的问题。又如词汇部分，除了列出方言词语，最好还有对词汇特色或来源的研究，当然，这些其实不能算是缺点，只是进一步的希望，希望作者再下工夫，使开平方言研究更上一层楼。
总而言之，《开平方言》是一本很好的书，很有学术价值的书。研究汉语的学者、研究汉语方言的学者，尤其是研究粤方言的学者，都应该读一读。
中山大学中文系教授 麦耘
2001年早春时节
原载《开平报》2001，4，26，p.4.
转载者注：文章中的lh在作者原稿中为舌边清擦音的国际音标，即l中间有一个c,因为在网上无法显示，故以lh作为代用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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